愛一個人，到底愛他什麼？當他憤怒、絕望、心碎、恐懼的時候，如果你都不去碰觸他的內心世界，那是愛嗎？
大女兒自紐西蘭學成後，即返回臺灣就業。有一天，她突然打電話約我吃飯，表示現在自己能夠賺錢了，所以要請老爸吃飯，來回報過去的栽培與照顧之恩。我們相約在臺北天母的“天上人間啤酒屋”碰面。
見了面才知女兒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原來她談戀愛了，明白爸爸是心理諮詢師，且在兩性方面有深刻的體驗，特來請教。她說：“我知道爸爸從不給人意見，只會分享，讓我和妹妹在過程中學習有自己的主見並為自己負責，所以期許爸爸以過來人的身份給幾句話與我分享。”
聽到寶貝女兒這麼說，我對這項人生的重大經驗給予以下回應：“爸爸以最簡單的方式來說，在未發生親密關係之前，要真實地呈現自己，不管是你認為正面或負面的；同時，也鼓勵、邀請對方真誠地呈現他自己，無論是正面或負面的。”
女兒聽了若有所悟，但還想進一步瞭解，接著問：“為什麼？”
為回答這簡單的三個字，我說了一段很長的話。首先，我讓女兒瞭解權力的本質：相對而言，佔有資源的人對需要資源的人擁有權力。
我對她說明，中國歷史經過4000年的男權社會，尤其在封建制度下，將封邑中的一切包括百姓都視為財產，士大夫三妻四妾，也視妻妾子女為自己擁有之物，無異是對女性性能量、性意識的貶損。士大夫們恐懼妻妾紅杏出牆，如同擔心自己生存的財產、資源被掠奪一樣感到恐懼。同樣在恐懼心理作祟下，他們高舉禮教的大旗下，創造出了女性的貞操、貞節，並給與極度正面的表揚；相對的，對於女性的性衝動與欲望，給予強烈的譴責，甚至借教化之名對女性的性需求行貶損之實，如淫蕩、淫賤、水性楊花、淫婦、蕩婦等。
數千年來，這樣的貶損已深入所有中國女性的深層意識與心靈之中。相反的，男人的性能量卻被與男性雄風劃上等號，所以許多男人會去誇耀自己的性能力，並恐懼失去性能力。然而，多數的女性卻為自己擁有強烈的性需求而感到羞愧；即使在合法關係裏或與自己相愛的人，對性行為中的強烈渴望，依然難以表達自己的需要；甚至在性高潮中自我完全解放的刹那，仍會感到一絲罪惡感。
我試圖讓女兒瞭解，長久男權社會的文化所創造的男性與女性，對性的心態、意識、靈魂竟然如此不同。我繼續向她解釋，男人是如此的容易被異性吸引而感受到性能量（只有少數男人能承認並明白，多數男人只以為是喜歡、被吸引或是愛上對方），女人則因為文化對性的貶損，無意識中將性放在最後一道防線，而把愛或婚姻稱為解除這道防線的最後條件：除非她確定這個男人是真心愛她，或有道德上的理由——婚姻，才能夠將最後一道防線撤除，和對方發生親密關係（當然，歷經滄桑或受過性傷害的特殊案例不在此限），於是，男女之間的權力遊戲就此粉墨登場。
一個可以輕易感受自己需求的男人，面對一個擁有資源（可以滿足男人性需求的女體）的女人，以其數萬年來男性擔任狩獵的原始本能，還有深層的內在智慧判斷，沒有一個男人會笨得向一個吸引自己的女性直接表達：“我對你有性需求，請你跟我上床好嗎？”這股性能量會被昇華，昇華到不可察覺的狀態，它會讓男人突然變得專注、細心、體貼、溫柔、善解人意、浪漫、想盡辦法撥出時間陪伴對方（可悲的是，多數男人不清楚這只不過是性能量罷了，誤以為自己愛上對方）。
權力遊戲中的第一階段狩獵過程終於登場，男人如同原始人般的能夠在風吹雨打、烈日曝曬中靜靜等候，只等待在最適合的時間射出一槍或一矛來捕獲獵物。此際，女性多數是擁有權力的一方，可得到男友的尊重、陪伴、傾聽、細心的呵護，直到女方確定（以為）對方是真的愛她、或有了婚約，於是親密關係發生。
過了數月或數年，性能量（新鮮、刺激、衝動、浪漫、激情）逐漸衰退，權力架構開始發生轉變，這時擁有資源的往往是男人（目前仍是男權社會，男人在找工作、娛樂、行為規範等，皆遠較女性自由與容易），而擁有需要的（安定、幸福、溫馨、對家的重視、子女）是女人，男女間權力的本質仍然不變，然而作用力卻已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女兒聽完這些後，瞭解了文化對兩性差異的影響，也瞭解了權力架構，更進一步瞭解到現今多數的兩性關係盛行的權力遊戲。她又問：“爸爸，我理解了你所說的——在親密關係發生以前要做的溝通與努力，但愛又是什麼？跟你告訴我要勇敢地做自己、無論正面或負面，也鼓勵對方這麼做，是否有什麼關聯？”
真不愧是我的女兒，馬上抓到問題的關鍵，我說：“爸爸很少看到兩個人真正在談戀愛。許多遭逢兩性相處困擾的人向我尋求協助，他們雖然有各種不同的問題，但總是有一點相同——就是分不清楚‘性能量’的浪漫、激情，與‘愛’的深刻、如實之間的不同。”
愛一個人，你到底愛他什麼？如果他憤怒的時候，你不瞭解他受了什麼傷，哪個地方被刺痛了，所以要以憤怒來掩蓋自己的傷口或擊退對方對自己的傷害；如果他絕望的時候，你不瞭解他經歷了多少次挫敗、多少辛苦的努力、多少期待的落空，累積了多少無奈、無助、無力感；如果他心碎的時候，你不瞭解他的失落、幻滅、執著的斷滅；如果他恐懼的時候，你不瞭解他生命的歷程，曾經歷的一次又一次的傷害……
如果你不去觸碰一個人的內心世界，與之真誠、坦白真實地互動，而只是為了得到對方的好感，彼此搖身一變成為電影上、小說裏的男女主角，用敏銳的心理觸鬚去探索對方的喜好，而不是做你自己。那麼，當你以為愛出現的時候，那是愛嗎？你愛的不過是你的顛倒夢想，對方為了得到你的愛也成為你顛倒夢想中的夢想人物，真實的他並沒有被你愛著，同樣的你也根本沒被愛著！對方愛的也是他的顛倒夢想而不是你。你的自我、你的真實的自我，註定要在這個所謂的愛裏受傷，因為在你們的愛裏沒有真我生存的空間。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