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為什麼常常感到生存的迷茫和焦慮?為什麼常常被虛無主義的情緒籠罩?這種情緒伴隨著生存,使生存的意義感大打折扣,甚至空無。不僅生存艱辛,貧困的人被這種情緒挾裹,那些腰纏萬貫的富豪在財富的峰頂上也未必看見了意義的日出,相反,倒是看見了虛幻的雲霧。

       似乎有各種“主義”左右著人們,拜金主義。享樂主義,物質主義,“過把癮就死”主義……其實這些主義大同小異,不過是及時行樂的不同說法。如果把那層泡沫撥開,就會看到這些主義的內裏,仍然只有一個主義:虛無主義。

       虛無主義並非全然有害,適度的虛無主義可使人看清世界和生存的根本限度,從而消解人性中過量的欲望,野心,和侵略性衝動,這對抑制和減弱人性中的獸性部分從而淨化人性,有一定正面功能。同時,當一個人對生命的虛幻真相有了徹悟,才有可能產生人性的自覺,精神的自覺,他就要在不確定、難持久的幻象中,在刹生刹滅的泡沫般流變的世界之上,尋找和建立一個永恆、確定,堅固的東西――這時候,人就意識到靈魂的存在,而靈魂的存在必須靠意義來維持和滋養,意義又來自絕對的啟示。

 

於是,人就有可能在流變的時間中尋找不變,在無常的生死中尋找恒常,在速朽的事物中尋找不朽――信仰生活(或宗教生活、價值生活、心靈生活)就開始了,並且成為人的生命中最高深也最高尚的部分。

       這種信仰生活把人的有限存在與無限的宇宙溝通融合起來,把個體的心靈與萬古千秋的人類心靈史溝通融合起來,把人心與天地之心溝通融合起來,把人的存在與彌漫於宇宙萬物中的“上帝的精神”(或“道”)溝通融合起來――只有在這樣的心靈體驗裏,人才超越了生物屬性,而成為“宗教動物”,成為時間的意義,人的思想也成為宇宙的自我思想,人的自覺也成為宇宙的自覺。

 

由此可見,正是貌似消極的虛無主義啟動了對虛無的反抗,在虛無的天穹鑲嵌了靈魂的星系,在物質的宇宙之上建立起一個同樣宏大的“意義宇宙”。人的許多積極的、正面的、詩意的創造,常常是從消極開始最終超越消極,而達到了終極的高度。

       動物有痛苦,有傷悲,但動物不會有虛無主義,所以動物不會產生哲學和宗教。

        哲學是對存在的思辯,宗教是對虛無的超越。

        沒有虛無感和荒謬感,就不可能去創造一個永恆的象徵。一個精神實體去反抗虛無超越荒謬。

        實用主義更接近動物的生存態度,也更接近物理世界的常態,但實用主義很難有精神的創造;虛無主義更接近神性。但只是可能接近神性,如果他不去創造一種有價值的精神系統並安妥心靈,他會毀於他的虛無主義,而找不到意義碼頭的虛無主義者更容易跌進物質主義。

        享樂主義的深淵――一個虛無主義者就變成了徹底的實用主義者,甚至比實用主義者更實用,從虛無的雲層跌落到物質的地面,巨大的反彈使他執迷於感官和肉身的狂歡――其結果是本來有可能接近神性的虛無主義比實用主義更疏遠了神性。因為動物式的實用主義來得比較實在、平和、中庸,無意中實現著一種原始的和諧,也與自然界的一般秩序達成了默契。人如果變成徹底的實用主義者和享樂主義者,就會無節制地縱欲和榨取自然萬物,從而變的比動物更低級,更惡劣,更具破壞性。

       在古典時代,虛無主義恰恰是宗教的催化劑,是哲學的酵母,是意義的產床。

 

 有多大的虛無就催生出多大的渴望。最大的虛無孕育了最大的神,無情的宇宙裏有了多情的靈魂。

        這就說到現代的虛無主義了,現代的虛無主義比古典的虛無主義更絕望更虛無。

        古典的虛無主義的上空,籠罩著神秘主義,神秘主義啟示出神性,啟示出人的樸素宗教信仰和美感,啟示出浪漫主義的天真詩情。

        現代的虛無主義內裏是虛無,上空也是虛無,科學和技術揭示的宇宙圖像徹底否定了物質之外還存在一個上帝的可能性。人的無邊內心失去了與之對應的無邊存在――神的存在。人的內心對應的只有無邊的虛無和無邊的恐懼,而日常的生存裏充斥的也都是毫無神性和詩意的機械。人造物和快速變成垃圾的消費物。曾經宗教般純潔高尚的愛情也成為“性的消費”,消費主義改變了人的屬性,使人成為用理念和技術裝備起來的高級蝗蟲。而越來越多的知識和技術堵塞了心靈通向任何超驗領域的通道。

        心靈不曾到達的地方,早已被知識佔據;心靈曾經逗留的地方,也已被技術鎖定,知識和技術統治一切,信仰的位置沒有了,心靈無家可歸。

        於是,虛無成了心靈的家,而心靈在這個家中,感到的只有虛無。

       我寫這篇文字之前,本想為虛無主義開一個療救的處方,心裏隱約著幾個方案:或是回到傳統價值中,讓古典的星斗照亮現代的荒夜;或是從愛因斯坦的“宇宙宗教”中得到啟示,在人格化的神靈死去之後,把偉大的宇宙作為一個巨神引入心靈,在人與宇宙的交流、融合中,感受生死之無限深遠莊嚴的意味……然而,我發現這並不是一個好開的藥方。古典的廟宇倒塌了,神死了,我們害著怎樣嚴重的虛無主義的病啊。寫詩作文無非是尋找生存意味和內心消息的勾當。

       
然而,我沿著文字的路徑卻走到了內心的荒野,卻看不見靈魂的燈火,連我這終日拒斥著虛無的人內心深處竟藏著絕大的虛無。

 

但我們必須在現代荒原上尋找到意義的家園,以證明人還沒有死去,神還可以復活,意義還沒有遁跡――這個尋找的過程,即是在證明著人的神性,人的意義。我們怎麼能不去尋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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