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老打開會議室的另一扇門,迎面是一個簡單的拱形門,上面寫著:病毒花園。

花園內,卻並未見任何植物,只有眾多以光製成的球狀物擺在地面,每個光球裏各放著一點乾巴巴、奇怪的東西。有的像一小截樹枝,有的像一團泥土。大的只有小孩的手掌大,小的只有一粒小豌豆那麼小。光球則大的能裝下一個直立的成年人,小的能容下一個小孩轉圈。因為比例太不協調,光球顯得空落落的。與其說這是花園,倒不如說是標本園或冬眠園來得貼切!

心悅禮貌地隨長老而行,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一覽無餘,略有些窘迫。

長老卻毫不在意,介紹道:“這些都是幫助人類療愈以後,拔除下來已成形的情緒,我們也叫它們病毒實體。光球起的作用是隔離,因為它們經不起我們的光明,光球內類比的是病毒的休眠環境。我們把樣本放在這裏,是為了方便觀察,以便更好地療愈人類。

病毒實體?心悅想起了h1n1和h7n9,這些是什麼呢?不禁問:“它們有人類的名字嗎?”

長老:“有,人類給它們取了一個響亮的名字叫:痛苦之身。”

啊?!瞠目結舌!心悅再也不敢小覷那些樣本了,她震驚到呐喊:“痛苦之身竟然不是形容詞,而是名詞?!《新世界.靈性的覺醒》提到過,痛苦記憶會留在身體裏,一生之中不定期蘇醒、發作,主人於是被迫一直活在痛苦之中!我還曾經在打坐時拔除過一個,這麼說不是幻覺,而是真的羅?”

長老神秘地笑了:“確切的說,你是放生過。”

心悅感覺莫名其妙,長老則像個老朋友一樣調侃她:“牽腸掛肚是形容詞,也可以是動詞,對嗎?你們的造詞倒是很形象呢!有首歌的名字叫:想念是會呼吸的痛。很接近了!痛苦之身已經漸漸被人類意識到,但親眼看到其實體和存活狀態的,你是第一位!”

心悅受寵若驚,誠心誠意地“說”了句:“非常榮幸!”

長老停下腳步,傳遞過來的心念帶著十分的鄭重:“我也很榮幸!這一天我們等了很久了!”

又是一個莫名其妙!但已再無解釋,言者逕自緩步向前。

幾個晶龜人正在將一株植物放入光球之中,好奇的心悅忍不住湊上前去觀看。那是一株很簡單,還說不上是植物的植物。因為那只是一些灰色的線,無力地伏在光球底部。她左看右看覺得眼熟,不禁自言自語:“這和我剛才清理下來的負面情緒很像呢?”

長老立刻回應:“沒錯,這就是你的負面情緒樣本,它剛離開你,你們之間還有感應是嗎?”

心悅仔細端詳灰線,灰線好像感覺到什麼,漸漸有活力起來,忽然灰線左右搖擺幾下,竟然站直了,猛的向心悅撲來!心悅驚得倒退幾步,幸好有光球阻隔,不然它又回到身體裏來了!這真的是植物嗎?有這麼動感的植物嗎?霎時間詢問自動彈出:“它有覺知?!”

“一切生命皆有覺知,甚至連最微小的粒子也有,你們不是曾經做過證明水有覺知的實驗嗎?那個非常棒!”

“可是想不到它這麼活生生!”

“這只是痛苦之身的最初狀態,尚未成形,說到活生生,它還只是起步階段罷了!”

心悅心有餘悸的離開,回頭看,灰線又無力地趴下去了。

心悅兀自喃喃自語:“那些情不自禁的憂傷,那些午夜夢回的憂愁,那些曾經以為很美的哀怨,哪曾想那背後的真相……”

長老理解地拍拍她的肩膀,雖然巨大的安撫頓時傳到了心底,但一時衝擊過大,以至於經過好幾個光球都沒留意到那是什麼。

突然她的血脈瞬間僵住了,一股難以言表的熟悉將席捲而來。禁不住地回頭看,那是一個小小的精鋼黑刺,她整個人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偌大的光球裏就一根孤零零的刺,無根無葉,孤傲地刺向天空,模樣與荊棘的刺相似,只是更大,它通體烏黑發亮、無比堅硬,如果不是早知道這是花園,你會誤以為那就是一個獨立的黑精鋼。

心悅投入地仔細查看,突然感覺心中一陣刺痛!霎時間她已被拉開……心靈感應的世界就是好啊,連呼救都可以省略!心悅手捂胸口,一抬頭正看到長老冷靜的眼睛,心念帶著關切,清晰地傳過來:“要想不被這花園的痛苦之身所傷,就必須學習我們的思維方式:看只是單純的看,放棄個人的感情投入和評判。”

心仍在餘痛,但疑問自動飛出來:“評判也不可以?它讓人內心刺痛,必然是不好的啊!”

長老:“它叫錐心刺,確實是‘痛心’的情緒所催生。但刺只是它的屬性,就屬性這個層面而言,並無好或不好,只有想要或不想要。想要就會長養它並被刺痛;不想要,它就會萎縮甚而消失。它是客人,你們是主人,客隨主變,想要它如何,決定權在主人。”

心悅很直接地質疑:“可是主人並不知道它的存在,他只知道自己痛,卻不知道是被什麼所傷?”

長老深深地看了心悅一眼:“沒錯,你看到了問題所在!人類一直在自己和社會之內培養傷害自己的東西,卻又不知自己為何所傷。就像一個瘋子一直拿刀刺向自己,卻奇怪自己為何會流血?我們的儀器可以提供一時的協助,但徹底的療愈卻必須靠人類自己。”

淡淡的失望自心底緩緩升起,心悅有點遲疑:“你們不能直接幫助我們淨化嗎?”

長老回過頭凝視她:“宇宙的法則不允許外力干擾生命的進程,除非他們自己願意。”

心悅想也不想道:“我願意!我強烈申請獲得淨化和覺醒的幫助!”

長老只是看著她,遲遲不語。好像正看著一壇醞釀了千年的美酒,恰恰啟封。但心悅不這麼想,長老不只是在沉默,連感應都已暫停發送。長老明顯已經純熟於這個技巧,並因為某種特殊的需要,而獲得暫時遮罩的特權,可是她自己的感受卻不可能不發送。溝通卡在一個不對等的停滯狀態,她忽然著急了,帶著些微的哽咽,又唯恐有傳達的錯漏,她一字一字堅定有力地將心裏話傳遞出來:“還有比這更願意的嗎?臨睡前我那麼累,現在我這麼充沛,只因為發出了一個要充電的申請!如果可以,我願意代表全人類申請得到幫助。我願意代表全人類,表明我們願意淨化和覺醒!”

長老依然盯著心悅,好像在看一件曠世珍寶,永遠也看不夠似的。

說到最後,心悅不自覺地哭了,她多麼期望人類能夠早日淨化,早日提升,多麼期待早日將人間變成天堂!忽然她胸前的光明驟然強烈,並四下伸展,整個花園籠罩在一片強光之中。

長老望著她,眼中閃著淚光……

但心悅難以理解。

這是兩人的初次見面,而且對方來自外星的高等文明。自己一介地球土著,在人群中不起眼的程度,就是一粒黑芝麻掉進了一缸黑芝麻,毫無回頭率。但眾多晶龜人對她的熱絡與熟悉,以及長老對自己的禮遇與惺惺相惜,又絕非幾次見面就能沉澱出來的!但是這樣的問題即便只是問一問,也是有自戀嫌疑的,於是她自己解答:一定是自己在用老舊的人類思維,套晶龜人的高等心靈,所以產生了錯覺!這麼一想,頓時心裏踏實多了。

長老終於打破沉默:“因為人類的無知,地球幾乎遭到毀滅性的破壞,痛苦的呻吟傳遍了整個銀河系,甚至別的星系也派來了支援部隊。但是人類的集體意識遲遲不願覺醒。再不覺醒,地球可能因為喪失最後修復的機會,而不得不清除人類。我們不忍心,地球也不忍心!我們等人類這句話很久了!”

心悅震驚地看著長老,關於人類浩劫的傳說,流傳甚久,亦被闢謠甚久。難道人類確是避過一劫?想到那可能的滅頂之災,心悅不禁腿下一軟,跪在地上……

這是個人覺醒的一小步,卻是人類集體意識覺醒的一大步!長老深受感動,彎腰去扶她起來。心悅趕緊擦去淚水,手扶光球想自己站起來。長老年長,且地位崇高,讓他親手扶自己這麼個地球小人物,是很不合適的!手上的淚觸到光球,毫無障礙地滑落下去了。

嗯?滑落……下去……了?這隔離罩……是……隔離的……吧?淚水剛好落在錐心刺上,孤傲、無堅不摧的錐心刺發出一陣悸動 ---是沙漠久行,忽然踏進湖水,周身不可置信的舒暢的悸動,然後……它竟然……就消融……出了……一個小坑……

瞠目結舌!此處省略三百字,那三百字也只能全部是“瞠目結舌”!

一個微笑的心念傳過來:“愛的力量可以穿透一切!”長老緩緩向前,權杖頂端發出強光,他將之對準錐心刺。

錐心刺全身顫慄!那是一個常年漂泊在外的浪子,驟然面對慈母的戰慄!整個刺尖就這樣融化了!尖銳化作渾圓。

一股暖流傳到心底,長老的話語帶來無比慰藉:“宇宙最大的力量是愛,真愛能化解一切,包括它。所有的生命,本質都是光明和愛,哪怕是錐心刺,當它知道什麼是慈悲和愛,它也會想放棄黑暗,恢復光明的本來面目!”

心悅鄭重地表達她的領悟:“從這個層面講,並沒有病或病毒這麼一回事,一切都很美!”

長老:“是!”

心悅:“所以刺只是它的屬性,我們沒有資格因為自己的想要或不想要,而起嗔恨或貪愛!這可以推論到萬事萬物!”

長老的贊許帶著驚喜:“是的!這就是我們所遵循的平等心!

心悅:“將自己喜好挪到一邊,以愛出發去看,就是平等心,一切生命皆有佛性!”

長老:“對!生命本應是一場喜悅的盛宴,地球完全不必承受這麼多不必要的痛苦!”

心悅:“進化可以有更平和的方式!”

心靈的融合交流已經相當的順暢了!長老狡黠地一笑:“所以我們來了!”

心悅想笑卻沒笑出來,她很沉重:“感恩你們!”

長老調侃:“不用客氣啦!畢竟是你們自己召我們前來的,所以先要感恩自己哦!”

看著這麼一位權威的長者,卻展現出這麼頑皮的一面,心悅不禁破涕為笑。

 

六. 花園深處

天高雲淡、內心安詳、亦師亦友、攜手同行。人生如此,已臻化境!長老和心悅的心靈交流,像兩朵白雲匯成一朵白雲,擴展了自己的同時也擴展了對方,將彼此擴展成了更寬廣的同一個。

一株紅黑相間的仙人掌映入眼簾。它通體扁形,像極了一片無刺的仙人掌。心悅試著想自己研究一下,左看右看,看不出個原委,只好請教:“請問這是什麼?”

長老但笑不語,卻輕按光球下面的一個按鍵,像百葉窗那樣光球均勻地略微打開了一些,他道:“來,請你認真回憶一下委屈的心情吧!”

心悅的嘴扁起來了,滿臉委屈。仙人掌霎時活躍起來,身體左右搖擺著,只花了幾秒鐘便迅速膨脹了十幾倍。剛才還空落落的光球現在滿滿當當了。原來光球大是這個原因啊!接著它的頂部靜靜地冒出來兩根觸鬚,活像它的兩隻手,頂端也像手一般可以靈活地屈伸、抓放,觸鬚忽然就長了,悄無聲息地朝心悅這邊伸過來,卻遭遇隔離罩的阻擋,靈活的觸鬚拼命抓、探、鑽,想穿越過去,卻絲毫不起效果。扁扁的身體開始一收一縮了,於是觸鬚保持著鉗子的模樣安靜下來。收縮的身體活像青蛙鳴叫時的肚皮,只是比起青蛙單純的呼吸,它更像是在吃東西:可是,它能吃什麼呢?心悅看著看著,百思不得其解,忘記了委屈。

就在心悅停止委屈的當下,觸鬚立刻慌張地四處摸索,並繼續努力鑽探。心悅奇怪地看著它,仔細琢磨這是幹嘛呢?半餉,找不到目標的它深受打擊地垂下無力的觸鬚,重新縮回身體,慢慢的又萎縮、變小,再次回到了休眠的模樣。長老鬆開按鈕,看到的是心悅難以置信的眼睛。

她心裏飛出一個詢問,也接收到了肯定答復:“是的,這是委屈的痛苦之身!以委屈的情緒為食,剛才就是它在進食。”頓了一頓,又傳來了:“有沒有覺得,委屈的時候,好像胸口都被壓扁了,就好像……它?”

大駭!她猛回頭看那身材扁扁的委屈花:“還以為是自然反應,誰知道……”她無法再想下去,大腦因為遇到未曾涉獵的領域而出現短暫停頓,空白是她能發出的唯一信號。不過這也已經足夠了,有時候空白勝過千言萬語。

長老就兀自解說了:“我們叫它委屈花。每次的委屈,它都會被啟動、成長,每次它的蘇醒,也都會讓主人想起委屈或創造新的委屈,這是一回事。”

“一回事?!”心悅的心臟一定很好,因為她在整個人彈起來的同時還能發出意念。

長老的心臟早就是不銹鋼的吧?他還是那麼淡定!哦,忘記了,他本來就是研究這個的,所以還是虛心聽他科普吧:“是的,在隔離罩的內部,病毒只看到漆黑一片,它們受不了光明。摁住這個按鍵,隔離罩可以打開一部分,植物能接收到外界的情緒資訊,但又無法穿越,固不會受到光明所傷,現在我們來看看它們之間的互動吧!”

就像一個孩子,雖然剛受到驚嚇,一聽說有新節目看,馬上就心癢難耐、歡欣躍雀了,心悅就像個孩子。她轉眼就蹦到了一株植物的跟前,到處找按鈕。卻收到長老的提示:“不,不是這個。回來,左邊,右邊,再回來,轉身,對,就是這個,面對我。”可能有點囉嗦吧,心悅也有點頭暈,怪只怪她一下跑太遠了。長老再次摁下委屈花的按鈕,心悅則火急火燎地摁下她那棵。委屈花又如先前一般,慢慢搖擺著膨脹起來,心悅這棵也是一樣,她摁下的是一個小小的豆子,已經變成一個巨大的豆球了。兩棵植物雙雙伸出觸角四下探尋,探尋只是探尋,它們之間的互動……並沒有啊?

長老:“這兩株植物不是天生一對,也不存在友情互動,所以彼此沒有反應。”

哦!原來是路人甲對路人乙。

“天生一對?不是人類的夫妻才這樣形容嗎?天作之合、天造地設、天生一對、珠聯璧合、白頭偕老……”有人開始胡思亂想。

“如果是在人體之內,這些觸角要尋覓的目的地是大腦,它能伸進大腦,控制大腦神經發出索要痛苦的思維指令。”

“控制大腦?!”再次停頓。

“那些不由自主的嗔恨,情不自禁的悲傷一定有出處。操縱者在,只是觀察者缺席罷了。”

空白。

“人類活了一輩子,大多是被痛苦之身控制了大半輩子,很少有人能活出真正的自己。人類無數的智者一直教導人類要‘醒’過來,否則就沒有真正的‘活’過來。其實這是很可悲的事實。”

雖然沒有像小學生那樣一直附和著“是”,但很難再找到像心悅這樣1Byte資訊也不流失的好學生!可是老師卻不再多說,他指指旁邊的另一株植物,示意她去摁下那一棵。那是一條黑紅相間的繩子,無頭無尾,和委屈花的紅黑相間還真是配套呢!

“它叫虐心繩,是委屈花的天生一對植物。”一個好的老師能預先瞭解學生的疑問。

光球開了,虐心繩開始點點顫動,慢慢膨脹。它並沒有太多力氣,看來是久未進食,身體虛弱所致。而委屈花則剛剛進補過!它立刻就嗅到了伴侶的味道,迫不及待地向這邊傾倒過來,觸鬚激動得亂顫,使勁向愛人打招呼呢!虐心繩一個激靈,忽然就蘇醒了!身體一個彈跳就站直了,N倍膨脹幾秒鐘內就完成了。它朝委屈花的方向靠過來,觸鬚吐出來了,拼命努力想要鑽出隔離罩:真是恩愛的一對啊!幾乎同時,委屈花噴出了一股細小而稀薄的暗紅色煙霧,虐心繩吐出的則是黑色,兩股煙霧在空中匯合,互相傳送,扭成了一股更大的黑紅色煙霧,這對愛人的軀幹開始激烈地一收一縮,饑渴地進食了!心悅看得心驚,手不禁一松,光球應聲合上,煙霧頃刻消失不見了。虐心繩歎息著慢慢縮小,重回僵硬。長老笑著也松了手,委屈花無力地慢慢回到原來的模樣。

心有餘悸!

長老:“如果是在人類的環境,煙霧會持續一段時間,因為我們這裏的光明度強,所以煙霧立刻就被淨化了。”

心悅:“有時去到某個場所,會莫名地感覺不舒服,是否和這個有關?”

長老:“極有可能。虐心繩外在行為表現就是責罰,它和委屈花互為食物,是天生的一對。”

心悅:“像人類的恩愛夫妻?”

長老:“或許人類的很多夫妻,恩愛的只是病毒。人類的婚姻或愛情關係,很多是造成彼此傷害、彼此痛苦,卻又無法分離,即便分離,下一位也難免重蹈覆轍。這樣的愛情,與其說是人之間的愛情,倒不如說是痛苦之身之間的愛情。”

心悅:“不會吧?你的意思是這些植物它們也有愛情?”

長老:“它們的感情很簡單,你要什麼,就給你什麼。它們只有吃和睡兩件事,進食時互相餵養,互為食物,吃飽了各自休眠。相比人類的曲折和委婉,它們直截了當得多。

長老摁下光球下面的另一個按鈕,空中出現了一個光的螢幕,就像小電影。“這是重播鍵,能夠重播痛苦之身的回憶,這兩株植物當初就來自一對夫妻,來看看痛苦之身在人體內時,人是如何被其控制而互動的吧。”

 

 

七. 誰是你生命的主人

這是一個普通的客廳,夫妻兩人偎坐在沙發上竊竊私語,情形相當溫馨。咦?根本沒有痛苦嘛!正以為調錯了頻道時,妻子體內的委屈花暗暗蘇醒了!它慢慢膨脹,兩根觸鬚悄悄地一左一右探入大腦,主人卻毫無察覺。一股詭異的暗紅色煙霧出現在妻子的頭頂,並四下彌漫。妻子幸福的臉漸漸變了,微笑的嘴唇慢慢扁起來,她遲疑著,想說什麼又不敢說。丈夫仍陶醉在幸福裏,一無所知,連同自己體內虐心繩已被喚醒的事實。

妻子偷眼看丈夫,恰恰看到虐心繩的觸鬚正探入其大腦,黑色煙霧出來了!這明顯給了她勇氣,她於是委委屈屈地數落著什麼。用人類的形容是:丈夫的臉就慢慢變黑了 --- 事實是:丈夫頭頂的黑煙越來越濃了。紅色煙霧不再四下彌漫,而是匯成一股煙繩,直向愛人奔來,兩股煙霧勝利地交匯,恩愛地扭在了一起,互相傳送。

好了!現在盛宴已經備好,好戲可以開場了!

丈夫終於不再忍耐,他無限嫌惡地站起來,慢慢踱過沙發,突然抓起茶几上的杯子,奮力往地上一摔!粉紅色的花紋及花白的陶瓷粉碎了一地:那是妻子最心愛的杯子。妻子開始低頭啜泣,丈夫則高聲咒駡。一對痛苦之身在暢快地盡情饕餮。

真相已大白於天下。從這個角度看,受害者就是加害者,加害者也是受害者,或者,全是受害者,又或者,全是加害者。你認為你是誰,你就會是你認為的那個誰,反正不是事實。

妻子哭著哭著,忽然打了一個犯困的哈欠。而令人驚訝的是:這實際是委屈花打的哈欠!它已吃飽準備休眠了。它滿足而舒服地萎頓下去,活像一個吃飽喝足的人,在沙發上舒服地靠下去。它慢慢縮小成了一個小小的透明體,再次悄無聲息地藏進了身體。

妻子就這樣毫無理由地停止了哭泣,好像忽然就沒有委屈的必要了(也確實沒有必要了)。她將身體坐直,有點疑惑地發呆。

長老: “委屈花已經吃飽進入休眠,現在戲碼可以結束了。”

虐心繩也滿意地休眠了,正在狂熱的丈夫忽然就沒有了繼續彈跳的動力。他好像還想找回那個熱情,慣性地原地轉了幾圈,再沒找到發飆的衝動,卻發現了滿地碎片。他看著妻子,又看看杯子,滿臉的詫異和懊惱。

愛並痛著啊!真相竟是如此!命運掌控在痛苦之身的手上,一生的際遇又怎麼逃脫得了痛苦呢?這是多數人感情糾葛的背後真相嗎?如果自己的體內有委屈花,再怎麼找也只會找到另一個虐心繩,甚或將之培養成虐心繩吧!無數智者置自己的死生於度外,也要高聲疾呼“醒過來”,是因為他們看到了真相嗎?

“如果是我,一定先拔除自己的痛苦之身!”心悅暗暗下定決心。

螢幕很體貼地切換到下一個畫面。長老:“沒錯,剛才那對夫妻,丈夫先行修行靜心,他的虐心繩先行拔除,這時候他們的互動變得相當有趣。”

心悅嚇了一跳,她忘記了這是心靈感應的世界,每一個起心動念連防曬油都不塗就攤曬在陽光下。還好心正無邪,否則還真是無法在這樣的世界生存啊!忽然她明白了,地球之所以用語言溝通,是因為人類的心念還太過雜亂無法全面示人啊!長老沒回頭,但是點了點頭,贊許她的正確。一覽無餘不存誤會的交流真是令人暢快啊!還是早日提升上來進入到沒有欺詐的世界吧!

這是晚間的臥室。妻子體內的委屈花已經蘇醒了,正努力地控制大腦,它的軀幹四下搖擺,顯得焦躁不安。所以 --- 主人很焦躁地走來走去。她深感委屈地看著丈夫,臥室裏已經一片暗紅色煙霧,可是丈夫卻不為所動。雖然感覺不到虐心繩的資訊,委屈花最後還是鼓起勇氣坐到原來愛人的身邊,她喁喁諾諾地說著什麼,愛人卻並未如往常那般,給她想要的回應。

不再被虐心繩掌控的丈夫,與她的委屈不起共振,反而喜笑顏開地逗弄她的委屈。他刮她鼻頭,頂她額頭,並沖她做可愛的鬼臉。委屈花不得已只能加倍努力,妻子也就更加地委屈,屋裏更紅了……突然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嶄新的杯子,那是他摔碎過的她的杯子!丈夫一手捧杯,一手緩緩往裏倒熱水。水汽蒸騰之後,再看到的,是她的滿面淚水。無關委屈,卻綻放著滿滿的感動和開心!委屈花歎息著枯萎下去,縮進了身體的一角,眼尖的心悅甚至發現了,縮回去時,它甚至略略變小了些!難道……它也會受到打擊?

“痛苦之身只能在暗中生存,一旦被發現或計畫失敗,它就會受到打擊而削弱力量!相反,如果常常得逞,它就會漸漸強壯。一旦強壯,蘇醒的次數就會越來越多,間隔時間會越來越短,索取的食物量也會越來越大!”

“然後主人承受的痛苦就越來越頻繁,痛苦的劑量越來越重!”

長老贊許地點點頭,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心悅卻笑不出來,畢竟這是自己種族的痛苦!她深深思索著什麼。她是個心思縝密的女子,單純而不幼稚,善良卻不魯莽。痛苦之身必須拔除,可是如果太多的親密關係是建立在痛苦之身的親密關係上,任何一方拔除了痛苦,另一方的痛苦之身必然找尋別的食物來源,這是否將給人類的親密關係帶來巨大衝擊?有無可能,以儘量減少傷害的方式來平穩過渡?她左思右想、左沖右突也沒理出個頭緒。畢竟這是全新的領域,而事實的運作,永遠會超出大腦有限的推理和想像。

這個心懷天下的小女人一籌莫展地抬起頭,正看到了長老那關懷、了知一切的深邃雙眸……忽然她全然釋懷了!長久以來,人類用自己的頭腦在黑暗中摸索,屢屢碰壁、受傷,而高等心靈世界的眾生,就如此這般深度關切著我們。只等人類撞痛了,撞累了,發出一個哪怕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求助,他們便即刻出現,全力協助人類。就像慈愛而智慧的母親,默默關注著幼小的孩子以他自己的方式探索世界,因為唯有如此,孩子才能獲得他自己的覺知和經驗。而一旦孩子求助,母親便會立刻現身,傾囊授受,提升孩子的認知,減免不必要的傷痛!

人類中這個小小的一員,終於明白自己絕非孤立,是可以有智慧導師請教,是可以不用選擇受傷的!她決定採用安全省力的方式,不是出於懶惰,正是出於對自己和同類負責任的態度!就像一個心智成熟的人,懂得虛心請教是一個道理!心悅的感動難以言喻,她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長老釋懷地笑了,他再次摁下重播鍵,空中又出現了一個畫面。

 

愛人的痛苦之身拔除之後,委屈花在家裏已經找不到食物了,它驅使著主人,出去外面擴展食物來源。這個主人,我們暫且給她取名叫“小花”吧!不要小看了痛苦之身的創造能力,它能夠與同類合作,在主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創造生活中的各種場景。智慧者能夠看出來,哪些是愛在創造,哪些是痛苦在搭橋。

路邊,小花走著走著,忽然呆住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停下來,只是覺得想停下來。如果你能看到她大腦兩邊已經深探進去的觸鬚,以及已經匯成繩形的煙霧,就知道原因了。想要進食委屈的信號已經發出,同類們已經收到並迅速回應了,整件事情安排得相當的有效和直接。戲碼已經約好,互相餵食的盛宴即將展開!現在委屈花要做的,只需等待。

一個4、5歲的小男孩跑過來,“莫名其妙”地被她的腳絆倒了,小花趕緊將他扶起來。小男孩的體內,同樣有一個蘇醒的小型委屈花。孩子的母親跑來了,頭上頂著黑色的成形煙霧,與一大一小兩股紅色煙霧扭在了一起。不用占卜你就能知道下面的戲碼了!在不問緣由的情況下,她劈頭蓋臉地將小花大罵一頓。小花來不及還嘴,只能是滿臉委屈,孩子欲言又止,同樣被媽媽一頓指責,最後被媽媽強行拉走。多麼成功的互助,多麼友善的同類啊!三個痛苦之身各得其所,彼此滿足。對於它們來說,是多麼溫馨而關愛的場面啊!是的,那位母親的體內,是一株蘇醒的虐心繩。

小花委屈地站在原處,掉著淚。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明明沒有得罪誰,明明是做好事,卻換得這樣的結局……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自己的一生,更多的委屈冉冉升起。沒錯,委屈花還在控制大腦,它需要更多的委屈作為食物。淚水太多了,她慌忙去包裏拿紙巾,卻碰觸到一個東西。她心裏一動,思緒竟然暫停了,慌不迭地她將之取出來:那是丈夫新給她買的杯子,大腦開始強力重播昨晚丈夫的可愛笑容。她忽然想起來,今天出門是要給丈夫也買一個配套杯子的!她有一個好丈夫,他愛她,更包容她,這世界……好像也並非全是委屈嘛!想到這她忽然覺得剛才那點事太小了,根本不值得流淚!一個有愛做後盾的人,心靈是有強大支撐的!小花就這樣掛著淚水,迎風而笑了,像雨後的絢麗彩虹。

“因為丈夫的改變,給了妻子一個全新的思維模式,而這新的模式裏有著愛的光明,還記得痛苦之身只能在黑暗中求生嗎?”長老的解說帶著愉快的笑意。

委屈花像被火燙了一般,迅速地縮小自己並旋即隱藏起來。

“痛苦之身被有效地控制住了,而這,只是開始!”長老的話語帶著無限欣慰,心悅則興奮地期待著。

剛才的母親牽著孩子又回來了,兩人體內的痛苦之身都已消失無蹤。做媽媽的很不好意思地向小花道歉,小男孩則理直氣壯地牽著小花阿姨的手,站在她這一邊。有光明的地方,照耀到的並非個體,卻是相關聯的全部!雖然主人表面意識上對自己體內的情況一無所知,但內心深處卻對一切了了分明。就像身體內的白細胞會自動去排除異己,以保護身體;心靈也會自動汲取光明驅除黑暗,以保護生命。每一個生命個體,都有自己的保護神,那就是本自善良、純潔的心靈,亦即常說的良心!良心是本性發出的愛和光明,是善心善意,是推己及人的不忍心:那是上天能賜予人類最好的禮物!

心悅的心念一動,老師便開始了講解,真是心心相印啊!

“那孩子的體內有著同樣的委屈花,它來自父親委屈花的播種。是的,痛苦之身會以自己的方式傳宗接代,而人類大多只誤將之認作遺傳。同類的痛苦特別能感同身受,並激起共鳴,孩子的學習能力強,委屈花正在成形,而主人也正努力控制。小花成功地控制住了委屈花,給了孩子方法,幾乎立刻,他就學會了!”

心悅歡呼:“哇!思維方式決定命運走向,正面的蝴蝶效應!”

長老也很欣喜:“是的!而光明照耀到了孩子的母親,所以她體內的痛苦也同樣得到遏制!因為萬物彼此緊密相連,我們的每一個行動、言語、思考與信念 ,都會影響到宇宙的其他存有。我們為何視人類如手足,現在總算有個理由了吧!”

心悅撫掌大笑:“終於找到理由了!你給了我們人類開啟幸福的鑰匙!看似遙遙無期的改變,其實只在一個轉念之間!”

忽然“啪”的一響,在這安靜的花園,顯得很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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