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多年,看起來一切普通。只是很安靜、很喜悅。她像一塊黑色的磁鐵,毫不起眼,卻具備木頭、石頭們覺察不到的吸引力。

很久以後小草才發現自己總在想Z,這令他很不安:因為他的新女友既年輕又漂亮。他拉了一幫哥們,啟發他們Z有多差勁。會議是成功的,Z被無端增加了很多新缺點。小草根本沒有發現,自己竟然已經不安到需要團夥。

他一路取笑、鄙夷著Z,後來卻發現自己已經為Z留出了一根專用神經。

他開始接近Z,可是每次見面,幾乎立刻就想逃離。之後鑽到“Z很差”的碉堡裏,心安理得一陣子,直到再次發現自己還在想Z。

小草懷疑,Z是懂巫術的。從來沒有哪個女人可以這樣奇奇怪怪地在他的心裏鑽進鑽出。

Z從來不主動。任憑小草用各種缺鹽少醋的理由在她身邊神出鬼沒,Z只是憑他來去都自由,並且常常在合適的時候說幾句很不合適的話,毫不在意他的惱怒。

比戀人遠,比朋友近。能見面但不見面,不願想念卻常常想念,還不能讓哥兒們知道。這算個什麼事嘛!只有一點是確定的:無論如何,Z絕對不會和小草交惡。

就這樣很遠又很近地,小草圍著Z做彗星軌跡運行,直到有一天,Z遇見了她的靈魂伴侶。

最初知道的時候,小草大大松了一口氣,忽然間覺得自己安全、輕鬆了,甚至開心到找名目開了場party慶祝。之後,他像一池安靜的湖水,波光粼粼地開始和過去一樣的新生活。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塊叫Z的巨石,悄無聲息地沉進了湖底,任憑水流來去,巨石不為人知的,巍然不動。

 

心悅看得心酸,卻又直點頭:“Z看穿了小草的痛苦之身,也知道如果不拔除,誰和他也不會幸福,所以保持遠遠欣賞。”

長老點頭:“找一個完全沒有病毒的人很困難,但是找一個病毒相對輕微,或已立志拔除病毒的人卻顯得明智得多。”

心悅:“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會幸福嗎?”

長老:“Z和誰在一起都會令彼此幸福,問題的重點是小草根本不敢和Z在一起。Z不會餵養他的痛苦之身,以至於小草會錯覺她難以相處。痛苦之身貌似強大,其實很虛弱,它們經不起光明,甚至經不起一看,一雙冷靜的眼睛就足以令它們退縮。”

心悅:“所以小草才感到不安?”

長老:“那是病毒在不安。甚至需要糾結同類共同對付Z。”

心悅:“但小草的靈魂認得出愛,並渴望光明,所以攻擊的同時又無法抗拒Z的吸引。”

長老:“就像過去,人們把耶穌釘上十字架,然後再將之供上神壇。”

心悅:“!!”

長老:“歷史一直在重演,人們不齒著一千多年前追殺六祖的那邦人,但一千多年後,如果情形重現,嘲笑者極可能就是追殺者。”

心悅很同意:“沒有智慧,年代只不過是換個服裝而已。如果能看見病毒就好辦了!作為人類,怎麼能夠知道自己有痛苦之身呢?”

長老:“反省自己的行為習慣,而身邊的人會是最好的鏡子。還有:身體從來都知道它的存在,留意那些感受,那是身體的語言。”

心悅:“酸、脹、痛、麻、悶?”

長老:“對!如你所見,痛苦之身雖然無形,蘇醒時仍需擠出空間,身體會難受而發出警示。”

心悅:“可是雷暴當前,很難冷靜!”

長老:“發作前,可以試著儘量緩慢地說出四個字:芝~麻~開~門~。痛苦之身靠衝動相續,只要有3秒的空白,它便會知難而退。”

心悅沉吟半晌,緩緩道:“去年我回家過年,幾乎難以忍受。他們的電視全天吵鬧,甚至連睡覺都開著。哥哥姐姐們整天打麻將、K歌、購物、宴請,難得回到家,就躺在床上玩手機。這樣持續的刺激,神經都是麻木的,哪里還能留意到身體的語言!”

長老:“我們這裏的重播鍵不播放人類的聲音,是因為那是痛苦之身在說話,而你們現在的媒體,大多亦是如此。那些噪音對靈魂是一種磨損,我們的經驗能提供方法,我們的儀器能解救一時,但最終的覺醒,只能經由你們自己。一位真正的勇士,不會害怕和自己單獨相處。”

心悅:“您說的極是!我們急於征服世界,卻唯獨害怕和自己獨處!”

長老:“因為靜下來,遲早你會發現,體內的痛苦……”

心悅大悟:“是痛苦之身在害怕!是它們讓人類寧願自相殘殺、生不如死,也不要靜下來被發現!”

長老:“還透過很多很神聖的理由呢!”

兩人相視而笑,真相大白……

有位晶龜人過來找長老,心悅於是獨自前行。

 

十一. 貪吃的蟲子

走著走著,心悅笑了,她發現了一個小小的錯誤。

這裏是花園,前面看的也都是植物,雖然還有塊石頭。現在這裏居然有兩隻蟲子誤抓進來了!而且抓的時候沒抓好,各自斷了半截。估計擺放的人很有美感,兩隻蟲子在兩個光球裏截面相向,從側面看,還是完整的一隻。

心悅就這麼傻傻地看著蟲子笑,想著高等心靈的世界,也有粗心的時候呢!一會擠兌長老一下!

長老跺過來了,心悅得意地搖頭晃腦:“怎麼把動物放到植物園來啦?這蟲子是不是很難抓?你看兩隻都抓斷了!”

長老驚愕地看著她,頓了一頓,才回過神來,當場爆笑!

心悅也笑,她想:“哈哈!給我逮到錯啦!你也覺得好笑吧!”

長老看到她的思維,越發笑得不行了。兩個人對著兩隻蟲子,笑得前仰後合。這場景實在應該拍下來放進博物館,因為接下來的重大發現!

終於笑夠了,長老這才有空“說話”:“它們本來就是這付尊容啊!”接著他指指下面的標籤,上面寫著:

貪吃蟲   催生情緒及食物:貪婪

決堤蟲   催生情緒及食物:空虛

兩者皆未進化出眼睛

長老的話裏仍帶著很大的笑意:“貪吃蟲的貪,就是貪官的貪啦!”

貪官的貪!我們這個社會,就毀在這個字上面!貪,已經是我們這個時代無法回避的巨幅標語。連空氣中都彌漫著它!當然自從我們有了前面的科普,是知道空氣中確實彌漫著它的。可是現在,她親眼看見了是誰親手寫的這個“貪”字!

是一隻蟲子,一隻蚯蚓般的蟲子,一隻煮熟的豬血色的蚯蚓般的蟲子,一隻豬血色,斷了半截的蚯蚓蟲子,有著金剛鸚鵡般的利嘴,卻沒有眼睛!她喃喃念著:“皆未進化出眼睛……”常說貪婪令人盲目,竟然不是形容,而是事實!

一股暖意自心底升騰而起,那是長老傳遞過來的愛。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心已經冰涼!人啊!你們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又是什麼在驅使你們那樣做?

還是繼續問吧!縱然心念中已經帶有悲涼:“那決堤蟲呢?”

長老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她,強大的能量傳遞過來,浸潤著她的身體和靈魂,較之光療儀更加強烈和有效率。心悅閉上眼睛,敞開自己去接納和品味。

她明白長老的意思,她瞭解但不想抗拒,也絕不會抗拒。然後,她睜開眼睛,面露微笑,神情淡定而堅定。

長老的表情很複雜,但是他強行遮罩了心念。一如既往地溫暖、祥和:“貪吃蟲的概念是不顧一切地進,決堤蟲則是不惜一切地出。在所有天生一對的病毒裏,它們的連接方式是最緊密的。貪吃蟲只有進食系統,決堤蟲則只有排泄系統,為了生存,它們必須湊起來,截面相連,組成完整的一個。”

……

張口結舌用得好,也是清晰的表達。

長老:“很麻煩是嗎?而且顯得有些愚蠢,甚至多餘。不遺餘力的進,再不遺餘力地出,從整體看,所有行為毫無價值。其實你們的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一生努力的打拼,最後都是一次性決堤。這中間,為了終將逝去的囤積,喪失了什麼,到最後時刻才會瞭解。一個人的智慧沒有開啟時,又何嘗不是一個只能看到物質的瞎子呢?”

心悅:“那麼這兩隻蟲子,來自華麗而淒慘的境遇嗎?”

長老:“來自一個美麗的夢,華麗的外表,破敗的裏絮,五光十色的顏料板都是調給別人看的,自己的內心只剩下蒼白和顫抖。最後的結局淒涼而慘痛,只奢望能多活哪怕一天。主人簡直就像吃了蒙汗藥一樣,為蟲子奉獻了一生。”

心悅很不忍:“是不是可以不用重播呢?雖然我不喜歡貪官的貪,但是仍然不忍心看他們的靈魂,受那樣的苦。”

長老:“大多數人只看到物質繁華,你卻能注意到精神痛苦。你有權不看,我們尊重每一個靈魂的自由意願,哪怕是受苦。”

這些話道出了心悅的心聲,雖然不那麼令人愉悅。

長老:“我簡單介紹一下就好,這兩隻蟲子沒有觸鬚也沒必要,因為它們就住在大腦裏。”

心悅渾身一震:“滿腦子貪?!”

長老:“地球古代四大文明,唯留華夏文明,一定有她的道理。幾千年來炎黃子孫淬煉出的智慧結晶,實在是全人類的瑰寶!”

滿腦子的貪!難以釋懷啊!這就是人一旦開始了貪,就那麼難以收手的真相嗎?

長老拍拍她的肩膀:“別洩氣!吃苦就是吃補,苦吃夠了,就會尋找滅苦的方法,所以吃苦也是有意義的!”

心悅半天回過味來:“只要不總是在白吃苦!不過,我還有個問題。對於痛苦之身本身而言,遏制它們會不會顯得不夠慈悲?對不起,我好像有點爛慈悲了。”

長老:“不!這恰好說明了你有平等心,這正是我要談的一個關鍵!我們絕不希望人類看到病毒實體後產生恐懼或嗔恨,因為恨制止不了恨,反而會創造出更多的恨,唯有愛能化解一切,要知道沒有無法療愈的傷痛,只有不願療愈的人。

心悅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宇宙中最大的力量是愛,那麼病毒中殺傷力最大的又是誰?”

長老:“愛的完全對立面是恨,所以恨的殺傷力最大。”

心悅:“那麼恨誰就等於在殺傷誰?”

長老看了她一眼:“是。但是其中的絕大部分,會回過頭來,殺傷他自己。”

心悅哀歎:“山谷回音,種豆得豆!”

長老:“很多人以為恨誰會讓誰得到懲罰,但事實恰恰相反。一個充滿恨的人,一生必定苦難重重;一個充滿恨的團體或國家,必定磨難重重。看看你所恨的人,往往比你活得好;看看你們恨的國家,往往比你們發展得好,事實就顯而易見了。”

心悅:“我至今記得有些書裏讓我們牢記恨……”

長老:“正確是牢記教訓,而不是恨。如果你們開始原諒,才真的是汲取教訓了!”

……

長老:“有部電影叫若望保祿二世前傳,停戰時作為受侵略的一方,波蘭教會在寫給德國主教的信裏,寬恕了德國也讓德國寬恕他們。這是極高的智慧!無論是個人還是國家,一味熱衷於扮演受害者,那麼他只會永遠做受害者。寬恕是真正對自己負起責任的態度。”

自己為自己負責,不強求別人為自己負責,這是自立、成熟的標誌,是淨化記憶,重塑命運的開始!

長老回復輕鬆,換了一個頻率:“恨這個病毒放在雙層隔離區,下次有機會再帶你參觀。來,我向你實際展示一下,思維和情緒如何決定命運!這是你們開悟者的悟境之一,相當有趣,還從來沒有以這種方式向人具體展示過呢!”

 

十二. 意識的群體效應

花園的另一處,這裏的植物都是成群擺放的。

 

最前方擺著三個,一個是抱怨蘚,模樣簡直就是苔蘚,只是顏色有些暗紫。標籤上寫著:

抱怨蘚   催生情緒及食物:抱怨

 

一個是憂心球,奇怪的一根黑褐色棍子,底部一個枯黃色的小球。標籤如下:

憂心球   催生情緒及食物:憂心忡忡

 

另一個是苦瓜樹,一根小杆子,全身小苦瓜,有點像小版木瓜樹。標籤內容:

苦瓜樹   催生情緒及食物:自認不如人

 

奇怪!抱怨蘚、憂心球、苦瓜樹,一共三個!

心悅:“痛苦之身都是天生一對的,這裏……哪個是小三呢?”

長老被逗得哈哈大笑:“它們都是原配!”

心悅做開悟狀:“一夫兩妻?或一妻兩夫?”

長老笑得喘不過氣:“天生一對的概念是聯繫緊密,互為食物,並非就是夫妻。它們和人一樣,喜歡群體生活,每種痛苦之身都能單性繁殖,也能它性繁殖。它們沒有婚姻,是因為它們還沒有創辦民政局!”

輪到心悅差點笑岔氣。

長老:“它們都是自卑和不自信所催生。”

心悅喃喃道:“一種自卑,三個品種?”

長老調侃道:“一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還有更多品種呢!”

心悅:“你對地球文化還真瞭解呢!”

長老:“地球所有的文明中,中國的語言和文字最貼近實相,而且充滿智慧。以後的地球,如果東方文明能發揚光大,那麼你們祖先所描述的大同世界便指日可待了!我喜歡中國的文化,是有原因的!”

“所以我選擇做中國人。”心悅也順手幽他一默。

長老:“一個古老而華麗的選擇!”

心悅:“啊?”

長老只管繼續介紹:“抱怨是負能量,內裏的涵義是‘此事我無能為力’。按照宇宙回向的法則,必然招致無能為力的結局,苦瓜樹作為它的天生一對真是配對了!”

心悅:“可是擔憂好像高尚很多呢!”

長老:“擔憂是最不負責任的情緒,擔憂誰就等於詛咒誰。”

心悅:“……”

長老:“當擔憂被喂得白白胖胖的時候,就是焦慮了。

心悅:“白白胖胖的焦慮……”

長老:“有趣的現象是,一群的抱怨蘚,往往會催生出一個巨型的苦瓜樹。”

心悅:“?!”

長老神秘地笑:“這是家族裏眾多抱怨蘚的其中一個,你可以摁下重播鍵,自然明白一切!”

雖然感覺長老的表情裏有深意,心悅還是配合地摁下了重播鍵。她不知道自己即將經歷的,是一場怎樣的風暴。

 

這是一個家族的聚會,小孩子都出去玩了,不是小孩的,大家三三兩兩在大客廳裏閒聊,場面很普通,雖然看起來有些似曾相識。一個打扮時髦的中年女子進來了,哦,那是二姨。

嗯?那……是……二姨?!

千真萬確!是心悅的二姨,親二姨。心悅媽媽的妹妹,外婆的女兒。

一片混亂……雖然說我們是來學習的,可是當反面的教材正是我們自己的時候……只能一片混亂……

長老呵呵笑了,他體貼地拍拍心悅的頭,安慰道:“沒事,在我們看來,人類的生活只是一個夢境。認真是良好品德,但不可當真,你就當是看戲吧!”

深呼吸了好幾次,這才調整過來,那就來吧,看看自己家族的夢境!

二姨端著一杯水遞過去,有人回頭接住了杯子,那是她大姐:心悅的母親。兩人相視一笑,氣氛相當和諧。母親便騰出身邊的位置,拉二姨坐下,兩人親熱地聊天。

聊著聊著,母親忽然激動起來,表情開始豐富,動作逐漸誇張,二姨則義憤填膺。

空氣中漸漸出現暗紫色煙霧 --- 抱怨蘚蘇醒了。

現在換二姨開始演講,母親則憤慨地應和著。忽然跳出來一個人,那是三舅,家族裏最成功的一個,貌似因此而最有發言權。他及其投入地說著什麼,到高潮處甚至用手猛擊茶几助興,母親和二姨認真地聽他講完,雙雙激憤到彈跳起來,整個一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不用問,心悅太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多麼熟悉的場景!每次家族聚會,保留節目加重點節目都是:抱怨他們不爭氣的小弟:心悅那個終身潦倒的小舅。內容不外乎:他給了他多少米,他沒有一句謝謝;她給了他多少布,他還藐視群雄;他替他進了多少美言,他還反咬一口等等。心悅覺得他們需要小舅的感激,就好像等米下鍋一樣,不給是挨餓的,所以才反應這麼激烈。

然而這個千夫所指的小舅,卻是外婆最疼愛的小兒子:半輩子日夜操心、憂心的窮困兒子。

親人們漸漸聚攏過來,暗紫色的煙霧開始向屋外擴散。

有路人穿過煙霧,你可以看見他們腦子裏,新蹦出來的思緒已經和抱怨有關。

心悅逃去了廚房,農村的廚房和客廳相隔甚遠,聽不到客廳的那些煩心話。外婆在收拾食材,每次家族聚會她都親力親為,不讓小輩們動手。陪著外婆拉家常還是滿開心的,直到外婆忙完了,不得不陪她回到客廳。

頃刻間大家安靜下來,好像音響突然斷電了。大家互相遞著眼色,瞭解地顧左右而言它。外婆也不計較,經年累月的節目早就習慣了,更何況昨天她已經為此發作過一回。大家讓開一條路,長者穩穩地踱到沙發中間,緊拉著心悅的手坐下。大家乖巧地周圍而坐,聽母親發表指示。內容也是每次雷同,先表揚先進分子,再表達對落後分子的擔憂,最後是總結:都是血親,多互相幫助、體諒,尤其是窮困的兄弟。

外婆體內的憂心球蘇醒了,小球正緩緩爬高,慢慢長大。黑褐色的煙霧出現了,但並不擴散,而是扭成一股煙繩,直線而去。暗紫色的煙繩也忽然聚攏成形,隨之而去。

什麼原因呢?

門突然被一個猛衝撞開了,小舅挾著一陣風,衣衫襤褸地沖進來。好華麗的登場!他頭上頂著三股煙繩:兩股向內,一股向外。向外的這股在離頭部幾寸開外,如噴泉般分散成N股而去,體貼地投向剛才在抱怨的每一位。與親人無比嫌惡與鄙夷相反的,是他們體內抱怨蘚的雀躍與歡喜。

到底誰才是一家人?不受歡迎的人真的不受歡迎嗎?心悅記得在聽課時聽過,“你生命中出現的一切,都是你喜歡和感召來的。”果然如此嗎?

這個巨型的苦瓜樹甚至已經大大超出其主人的身體,在一群矮小的抱怨蘚前,顯得鶴立雞群。能和它稍稍媲美的,就只有憂心球了。憂心球已經升到一半,從乒乓球長到半個排球那麼大了,苦瓜樹明顯地知道要做什麼,它熟練地將觸鬚換了一個位置,然後悄悄地,將隱形的身體往旁邊移了移。

非常奇怪的,三舅體內的抱怨蘚亦隨之換了位置,移了移。

兩株不相上下的辛辣果在兩兄弟的體內蘇醒,膨脹之後,覆蓋了主人各自的全部身體。

辣味開始擴散……

三舅還是忍了忍,然後失控。他嫌惡地斜瞥了小舅一眼,不屑地說著什麼。心悅記得這個場面,三舅當時說的是他給了小舅好多好衣服,為什麼不穿,家族聚會還故意穿得像叫花子,掉了大家的臉面,是不是又想哭窮等等。

開始還只是在小舅頭頂噴發的暗紅色煙霧,很快就變成全身噴湧。

頃刻間,辣味濃烈成了硝煙味。“火藥味十足”不是形容,是事實。

小舅突然就暴跳如雷,他惡狠狠地撲向了三舅。盛大表演開始了……

大家迅速地按距離分成了拔河的兩派,以最前沿的兩個兄弟為首,大批的兄弟姐妹外加配偶在後。直系親屬們體內的辛辣果已全部綻放,而他們配偶的體內則什麼都有。兩個龍頭張牙舞爪、連踢帶打,後面的龍尾們則拼死拖拽,五彩繽紛。搖擺不定中,不時被甩掉一個,又慌忙爬起來火速加入。龍頭被迫分開,但仍隔空對打,絲毫不減瘋狂,活脫脫的一對舞龍表演。

心悅還記得當時自己的感受:自己嚇壞了,但是內心不知道從哪兒來了一股強大的冷靜力量,把她牢牢的定在了那裏。她飛速抓過茶几上唯一的重物:煙灰缸,然後就死死抓牢了外婆的雙臂,以免其參與其中。她意志堅定地想著:無論是誰,如果即將撞到外婆,就一煙灰缸把他打趴下!

心悅記得當時的場面相當刺激,而且很恐怖,然而經這麼重播,卻顯得相當滑稽!一祖一孫端坐著,中間一輩的人在前面賣力地演舞龍。

心悅不禁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她看到自己冷靜地盯著兩條人龍的爭搶,不斷判斷危險係數,眼睛的餘光始終不離煙灰缸,很像是個冷面裁判。當時沒有多餘的精力留意外婆,而這麼看,外婆竟然是面沉似水,臨危不亂,全然沒有要加入的意思:憂心球正在沖向高潮,辛辣果並未饑餓,仍在休眠。憂心球正加快速度升到頂端,突然一個失重掉下來,摔破了。枯黃色的濃霧散出來,迅速被苦瓜樹吸收了個一乾二淨:甚至可以看到小苦瓜們都飽滿了,最大的一個更是因此而成熟了呢!

外婆感覺心都掉了!她幽幽地長出了一口氣。

心悅一直不理解,在每個人都聲嘶力竭,紛亂嘈雜的時候,那麼微弱的一聲歎息是如何終止了那場瘋狂械鬥的?事實原來如此!

病毒們都吃飽了,滿意地各自休眠。好像潑了一盆冷水,熱火忽然就滅了,親人們打掃戰場,總結還原前因後果。

事故中數人的手破皮、出血了,多人的衣服、褲子被扯爛了。有兩個沒站穩,一個撞了頭,一個閃了腰,磕了碰了的就不提了。現場還遺留了幾顆各色扣子,一條扯斷的皮帶,和兩隻不同的鞋子。傢俱有兩張椅子散架了,一個大衣櫃斷了一隻腳,後來以磚頭墊之。

心悅站起來,冷靜地大喝了一聲。眾人好像尚在夢中,披頭散髮、動作遲緩地齊齊看過來,眼神卻顯得相當奇怪。

回看才知內裏深義。雖然長期與抱怨蘚和辛辣果共處,但因為與自己的信念不合,心悅並未傳染太多病毒,卻反而對其有了深刻的瞭解和理性的保持。那瞬間出現的冷靜,正是內心堅定正念之靈光一閃。在這硝煙彌漫的戰場,顯得非常的不合時宜和難能可貴。

那聲斷喝的內容只是“誰的鞋子?”說的是什麼不是重點,話語裏帶著光明才是重點。

家人們回頭看到的,是一片黑暗下,一個發光的意識。剛才已昏睡過去的主體意識被驟然照亮,幽幽蘇醒。故而大家的表情像在夢中被驚醒一般,而事實也差不多。

家人們開始理性地盤點,回溯前因後果。慶倖著祖孫倆的無損並開始後怕。

有家人留意到心悅拿煙灰缸的動作,心悅便道出個中原委,獲得一致的驚歎與嘉許。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完美。

大家三三兩兩出去買衣服、補鞋子、看醫生的時候,心悅獨自來到河邊,回味剛才的戰爭,嚇得渾身發抖。長輩們的醜陋,讓她無比痛心!對著流水她哭訴著不滿,並狂扔石子發洩。膽裂藤、抱怨蘚、辛辣果她一個不少,只是尚可控制,暫未成形罷了。

在平穩安靜的鄉下,家人們的異常被人詫異地徵詢多次,有的是很不懷好意的。而最難以面對的,是自己的孩子。孩子們興高采烈地玩回來,卻發現大人好像玩得比他們還嗨,還很神秘!雖然與事者緊急統一了口徑,但事實證明一個大人能騙過一群小孩,但一群大人則不行。

這些要命的熊孩子對家裏的一切刨根問底,甚至認出了垃圾堆裏的爛椅子,並撿回來研究。他們無孔不入地偷聽,察言觀色著真假;他們交叉式打聽,鎦銖必較地鑒別。長輩們的支支吾吾激發了他們無窮的探索精神,最後他們終於七拼八湊出了事實,並組團到心悅大姐姐那裏,擤著鼻涕紮著小辮,髒兮兮地爬到身上來,追問關於煙灰缸的用途,考古能力令人扼腕歎息!

終於家族內訌的消息傳出去了,大家都覺得顏面掃地、無地自容。之後,小舅就淡出了大家的視野,只和老人單獨見面。舞龍事件是家族痛苦之身的盛宴,更是所有家人不堪回首的恥辱。雖然在抱怨中,大家得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快感,但無疑那次太過了,以至於大家都開始反思並控制自己的言行,抱怨蘚因此而在家族中得到普遍的控制。

覺醒如果不是來自靈性上的主動追求,就是來自現實中的被動教訓,而大多數人,因為靈敏度不夠高,往往是後者。

這是半年後的傍晚,外婆坐在門前的椅子上,無視絢爛的晚霞,焦慮著遠方的小兒子:找不到工作怎麼辦,難道去撿垃圾?找不到老婆怎麼辦,難道打一輩子光棍?

這是小舅,他開始穿上體面些的衣服,去撿破爛填補家用。苦瓜樹已經無需提供太多食物,甚至變得矮小了一些。無論如何,依靠了兄弟們一輩子的他,終於開始學著自立。

小舅那邊正在下小雨,他在一戶人家收廢品,主人頤指氣使地,收完錢就趕他走,小舅無可奈何地離去,苦瓜樹在雨中進食。雖然遠隔千萬裏,聯繫緊密的痛苦之身竟然可以實現隔空感應、瞬間漂移。

長長的十三年過去了,他依舊貧窮。

這是殯儀館裏的告別廳,外婆的遺體靜靜地躺在冰棺裏。家人們屢屢哭昏過去,久違的小舅也出現了,他硬挺著逞強,還不懂事地到處說笑。

這是火化前的最後一刻,小舅終於真情流露。他沖出家屬行列,撲上去死死抱住棺木,硬是把棺木從軌道裏拖了出來,他拼著性命要再看看慈母,不肯讓人燒毀慈容。不果之後,他滾地嚎啕大哭,場面極其動容。

一個巨型的憂心球,以及各種小型的痛苦之身自火爐旁冉冉升起。它們已經徹底失去主體,無處安身了。幾個小型的病毒東飄西蕩,很快就被淨化、消失了。憂心球非常明顯地在消瘦,它伸出觸鬚努力想吸食空中飄蕩的擔憂情緒,竟然捕食到幾個,但明顯食物不足。它虛弱地盤旋著,試圖尋找新的主體,然後突然不見了。消失之際,像被強力吸塵器吸走一般,有過那麼一瞬間的掙扎,卻無力反抗。

三年後,人到中年、依舊貧窮的小舅在鄉下一個新買的二手平房裏,迎娶了他的新娘。客廳擺著簡單的兩桌酒席,但,不見男方的家人。

新郎在婚後才通知的他們。幾乎被家人們遺忘的小弟,重新成為了焦點話題,但這次,不再是抱怨,而是祝福。家人們自發地補上厚厚的禮金,派代表專程送去,而帶回來的竟然是手巧而懂禮的弟妹,親手做的各色點心。

不再需要回應抱怨,不再需要回應擔憂,需要的痛苦劑量就持續減少,生命就會自動修復。就像大自然會自動修復曠野,就像樹,沒有人為扭曲,就會自然挺拔……

 

小電影放完了,心悅相當感慨:“抱怨誰就等於詛咒誰!如果外婆知道恰恰是自己過分的擔憂,而導致了小舅的窮困,心都會痛死!”

長老:“所有的擔憂都應該由祝福來代替,而所有負面的思維都應該用正面取向來更替!人類不懂得負面的想法只會導致負面的結局。就好像一個外行,不懂得分辨種子,種下扁豆,卻指望收穫茄子。”

心悅哀歎:“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長老:“大多數的人類家族,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傳承著病毒,不但身體有相同的病痛,甚至命運也離奇的相似,卻誤以為那只是遺傳。”

心悅:“可是學校從來沒有教過我們,如何識別意識的種子啊!

長老:“當有一天,你們的學校開始教學生們這些,就標誌著人類光明新紀元的開啟!其實地球上並不缺乏智慧和光明,只是大多數人被痛苦之身掌控,害怕光明並進而攻擊光明,甚至將宇宙派給你們的引領者殺死:耶穌就是一個例子。”

心悅:“地球上還有別的引領者嗎?”

長老:“有,比如佛陀、六祖、蘇格拉底、默罕默德……”

心悅相當失望:“他們都不在了。”

長老:“不必失望,人類的呼喚一直都在,宇宙也一直在回應。現在是靈性覺醒的時代,只要你們真的想掙脫痛苦,想做生命的主人,宇宙必然做出回應,在此時、此地!”

心悅內心一動,喜悅難以抑止地泉湧而出!

一個新的疑問跳了出來:“從我家族的互動來看,是否抱怨蘚和憂心球是加害者,而苦瓜樹是受害者?

長老:“不,沒有受害者,如果有受害者,有一天他就會成為加害者。這都是靈魂成長的過程。培養任何類型的痛苦之身,都是個人的選擇,是個人的角色定位,與受害或加害無關。”

心悅:“就如同我選擇不抱怨一樣。”

長老:“是,新的創造在每時每刻中進行,任何時候,任何人都可以選擇改變!”

心悅:“如果能知道自己的思維有病毒,改變必然將更加快速與自覺!”

長老:“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痛苦之身也喜歡群居。留意身邊的家人和朋友,他們說得最多的是什麼話題,留意自己常設想、回憶最多的是什麼類型,就能知道自己在培育什麼了。”

心悅琢磨完,就繼續往前走,長老卻站著不動。

什麼意思?心悅奇怪地駐足。長老不說話,卻等著對方說話。

幾個意思?心悅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只好和長老一樣,也等對方說話。

大眼瞪小眼。

竟然是長老耐不住了:“你沒有別的疑問了嗎?

別的疑問?還有疑問?既然都說了還有疑問……那麼我還有什麼疑問?

心悅迅速回溯事件過程,突然靈光一閃!啊……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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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光般若問道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