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政治、經濟、科學技術發展至今日,人們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乃至思想方式都隨之發生了很大改變,於是就有許多問題需要我們重新思考,宗教界也不例外,例如:宗教應該貼近百姓生活,還是應當保持神秘?修道者應當出世靜修,還是應當入世行善?……其實古代祖師對出世、入世、小乘、大乘等問題就有分析,只是時代久遠,今天借此機會,再回顧梳理一遍。
1出世、入世、小乘、大乘的定義
所謂出世,是指修道者隱居避塵,專注於自己的身心修煉;或者出離世間,使自己身心清靜自然。所謂入世,是指修道者入於世間以解除眾生痛苦、普度眾生。
小乘、大乘是佛教中說法,於道教或其他宗教,也可以參考。乘者,運載之義,以喻能載人達到某種境界。小、大之別,是在釋迦牟尼去世之後,學佛者觀點不同導致的。大乘佛教徒對原始佛教與部派佛教貶稱為小乘;若由部派佛教的立場,則以大乘經論不出自釋迦牟尼。小乘視釋迦佛陀為教主,大乘則認為三世十方有無數佛。小乘以自己解脫為主要目標,滅除煩惱,證果開悟。大乘也講涅槃寂靜、解脫塵累,但不否定現實世界,而是勤修精進,求一切智、佛智、自然智……湣念眾生、利益天人、度脫一切。
其實在西方,天主教、基督教的修道院和教堂,有建在人們聚居地的,也有建在山林的。同樣是修行者,同樣有慈愛心,為什麼會有兩種不同的選擇的呢?
2出世、小乘、獨善其身
為什麼要出世呢?縱觀古今,出世者有不同的原因。
從外因看,上古傳說說有大隱士許由,說是因為堯帝治理天下已經太平了,所以才不入世添亂了;而後莊子、列子都隱而不仕,卻是因為當時諸侯好利輕道——“春秋無義戰”,沒有能力推行自己的理想,況且入世也難自保其身;金元之際,是中國歷史上非常黑暗的一個時期,全真道教的產生猶如黑夜中的一盞明燈,提倡出家修行,重視個人性命的修煉,也提倡苦己利人,所謂內功外行;另外,宗教在古代還有慈善功能,許多無家可歸者,也往往依棲教門。
從內因看,修道者往往置身世外,是為了避免干擾,專心修煉性命。老子《道德經》第十六章:“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複。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複命。複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遠離塵世上的誘惑,放下名利,在虛靜中,認識宇宙和人生的本來,專心修煉自己的神氣精,使之堅固,合于自然。至於佛教四諦:苦集滅道。教人看破人生、萬物的生死無常,進而解脫放下,涅槃寂靜。當然也有天性放曠的教外隱士,如東晉陶淵明,自稱“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他在《歸去來兮辭》中寫道:“三徑就荒,松菊猶存。……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
就凡人而言,若無足夠智慧、福德,看事不明道理,行事缺少善緣,縱在世間也是多苦少樂。唐司馬承禎祖師《坐忘論•信敬第一》:“壁耀連城之彩,卞和致刖 ;言開保國之效,伍子從誅。”即使你懷善心、行善事,都未必有好結果,況於不善呢?與陶淵明時代相近,因捲入政治風波而招致殺身之禍的大名士就有:何晏、嵇康、張華、潘岳、陸機、陸雲、郭璞、謝靈運、鮑照等。所以學道修道,不可等閒視之。而出於世外專心修道,就如同蒸飯,鍋封閉得好,成就才快。
對於修道者而言,出世修煉,不是終南捷徑,也不是逃避社會責任,而是要扎扎實實地下功夫。丘長春祖師曾在《垂訓文》中將修煉分為三個階段:“夫上乘者,修真養性 ,苦志參玄 ,證虛無之妙道,發天地之正氣,除塵世之冤愆 ,……夫中乘者,秉心演教,禮懺誦經,諷太上之法科,禮天尊之寶號,信心懇禱於聖前,虔誠齋戒於廊廟,清靜身心,闡揚大道 ,一念純真 ,常存正法。……夫下乘者,修宮建廟,印經造像,修橋補路 ,……以待功行圓滿,自有金童接引,……。”這樣劃分的依據是什麼呢?其實就是我們熟悉的《道德經》第四十二章所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道生一,生天生地,生人,萬物繁衍,在天有日月星辰,在地有河流山川,在人有聖哲英傑,得道氣之精者則為神靈。上乘參玄在“道與一”上用功夫; 中乘則以虔敬心,求與天地間神靈溝通,以合天地正法;下乘著眼在萬物,他能知有道與神仙,但不能通達其理,且行人間善事,“積功累德,神明自得”,自然有神仙接引幫助。下乘有不能達於上乘的,但上乘絕無棄中乘、下乘而不用的,神仙多是隨方設教。三乘之中,中乘虔誠存心在廟觀,上、下二乘並無教內、教外之別,不局於廟院。古人說:小隱居山,大隱居塵。話並不假。大隱是得道者,道無所不在。小隱是修道者,要排除干擾,專心於道。若無小隱,何來大隱?所以出世修煉,很是重要。
出世修行,有個人隱居山洞修煉的,也有住廟觀共同修持的。個人修持貴在恒心毅力,共同修持卻要有制度儀規。放羊還要有只領頭羊,教團也要有其精神的核心和行為的準則。其實早在東漢天師道成立之初就有戒律,如想爾九戒等,隨著各教派的產生,戒律不斷增演,及至全真道教產生,又有全真的戒律。對還有沒有明白道理、或是雖然明白了道理卻不能控制自己舊習的初學者而言,戒律無疑是一座很方便的橋樑。
學道修真者,初學時往往經歷各種昏惑、煩惱,但是只要堅心不退,依法修行,戰勝九難十魔,最後就如丘祖所說,煉就心如同一個水晶塔子,觀森羅萬象,無不了然於心。又如司馬承禎祖師在《坐忘論》中所講,經歷五時七候,直煉得形神俱妙。
3入世、大乘、兼濟天下
佛教《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講:“觀自在菩薩, 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 照見五蘊皆空, 度一切苦厄。” 若只到這裏就謂之小乘,但是後面還有:“舍利子, 色不異空, 空不異色,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受想行識 , 亦複如是。……”到這裏就是大乘了。當人們瞭解萬物的虛幻不真,再進一步,將空執也放下,以灑脫的精神對待萬事萬物,就趨大乘了。老子《道德經》第一章就是講現實與超越的統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這是修道的綱領。
修道是修活人之道,不是習死人之理。小乘是大乘的基礎,出世功夫是入世事業的保障。修道者在煉至智慧恒定、不再為外物困擾,命功堅固、不輕為寒暑所侵時,自身對宇宙自然之理有了正確的理解並得到實踐驗證後,也往往隨緣濟世的。王重陽祖師在《重陽立教十五論•第十四論養身之法》中也論述過:“法身者,無形之象也。 不空不有,無後無前,不下不高,非短非長。用則無所不通,藏之則昏默無跡。若得此道,正可養之。養之多則功多,養之少則功少。不可願歸,不可戀世,去住自然矣。” 願歸是指出世。
《列子• 仲尼第四》借孔子對顏回的話說:“汝徒知樂天知命之無憂,未知樂天知命有憂之大也。”從宇宙角度看萬物, 就如 《道德經》第五章所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從每一個生命的角度去看,則如《道德經》第四十九章:“聖人常無心,以百姓心為心。” 第二十七章:“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聖人既能看到天地萬物的生死無常,包括地球、太陽系、銀河系……都不能永恆,聖人又看到了每一生命的活潑潑的存在。《道德經》第六十七章:“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天下沒有自私自利的得道者。得道者的慈,是出於自然的、不懷功利心的慈。佛教說:無緣大慈,同體大悲。
懷著大慈大悲、濟世利人的心,當然是很高尚的,但是這意為著付出與承擔。《玄門日誦早晚功課經•玄蘊咒》:“一入大乘路,孰計年劫多,不生亦不滅,欲生因蓮花,超淩三界途,慈心解世羅。” 《孟子•告子下》:“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基督教常說:耶穌是為人的罪背起了十字架的。俄羅斯的詩人屠格涅夫有一首詩《門檻》,也是說這回事的。為什麼懷大慈悲心、立大志向反而會吃更多苦、受更多難呢?這是因為此時是要面對更多人的自私與迷惑——罪,面對更多的社會問題。
因為面對更多的困難,所以修大乘、修入世法,就要有更多的智慧與能力,而這正是通過出世修煉心性、修煉身命而實現的。出世修煉是入世行道的保障,小乘是大乘的基礎。《道德經》第六十三章:“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懷慈悲心,做天下人的事業,要講究方法,合于自然,不能僅憑一時熱情,更不能妄為。《道德經》第二十三章:“希言自然。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希臘神話中普羅米修士因為盜火給人類,與宙斯發生了衝突,後來和解了。這個和解所比喻的也許就是人類的主觀努力與客觀規律的和解,《周易•乾•文言》:“先天而天弗違, 後天而奉天時。”與此同理。
世間也有這麼一種理解:出世就是憤世嫉俗,入世就是吃喝玩樂。這不是修道者的出世和入世。修道者的出世,不失慈愛之心,不失理想與奮鬥;修道者的入世,不失素樸之本來,不失超脫與智慧。出世氣當清,入世氣必厚。不清,雖有出世之名,難行出世之實;不厚,雖有入世之實,難得幸福快樂。清是智慧,厚是福德。修道者不斷積累善行、積累福德、掃除業障、開啟智慧,雖然一時還不能達于大道,但只要抱定志向,不動搖、不懈怠、不折騰,必定會離道越來越近,必定會離幸福越來越近。真正的得道者,出世與入世並無區別,混然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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