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緩慢、低沉的曲子,是適合這樣的夜晚聽吧。
聽,這旋律,分明是一個個憂鬱的音符串起來的,每一個音符,都被憂患、抑鬱的水分盈滿,懂它的人,執一杆長簫,攏圓唇,讓幽怨幽怨的情愫和著呼吸從唇齒間流出來,流成漫步的雲的心事,流成琴弦上的風,流成漫天的霧,流成偎依著岸卻從不為岸停留的水,靜靜地,間或泛著些濁的浪,東去,東去。
這潛藏了怨與愁的旋律,蜿蜒游走於提琴的弦上,緩緩上揚,又輕輕下滑,悠長悠長的,與掀動窗簾的一綹兒風,與昏黃燈光裏一簾薄薄的雨,與初春透心的冷,與夜一望無際的黑,媾和,離棄,之後,一意孤行著冷寂。
這樣的旋律,是酒麼?每一滴,都是發酵過的愁,只消揚起酒杯,那點滴就滲入你的軀體,和著你的血液奔流,奔流,它遍佈你身體的細枝末梢,讓你的每一個細胞都鼓脹著憂傷。這樣的旋律,是點燃的一支煙麼?一絲絲,一縷縷,嫋嫋婷婷的,飄起,散逸,燃著的煙頭,明明滅滅如張合的茫然的眼睛。這樣的旋律,是蒼穹之下,大朵大朵盛開著一個人的相思,曠野蒼茫,思念渺渺。這樣的旋律,是狂歡的罌粟,那淺笑著的妖的毒,誘惑你深入,深入,然後,把你拋在暗夜無人的山谷……
醉,該就是這樣的感覺吧?自顧自的沉下去,沉下去,低成一粒匍匐的塵,不想前世不思來生。淪陷,該就是這樣的感覺吧?自顧自的走向夜的黑,與那團撥不亮的暗一起跌落,跌落,管它地獄還是天堂。
是的,紫薇花兒開得正豔,而,這樣薄這樣春情的花,終究要在秋的寒裏敗落。誰,抗得過流年?流年是堅硬的鉗,日日月月拔你個性鋒芒的刺,把你的狂妄淹沒在塵俗。流年是磨刀的頑石,歲歲年年磨你血肉的身軀,你已薄成了蜻蜓的翼翅,而頑石,依舊雲淡風輕。
一日,我撿到了被蜘蛛網網住的半邊翼翅,薄綠,透亮,自然天成的紋路,純潔美麗如聖物,而,有這樣一雙翅的昆蟲的身軀,卻早裹了醜蜘蛛的腹。世間總是有這樣美麗到極致又殘酷到極致的事發生。昆蟲逃不掉,人也躲不開。
那麼,這樣靜的、黑的夜,這樣冷雨敲窗的時刻,我且暫時放下所有的堅強斂了所有的柔軟,藏起所有美麗的憧憬,熄了所有欲望的火,只把這一支惆悵的曲子,化作酒,啜飲,醉了身醉了心。只把這一支曲子,化作我唇上一支明明滅滅的煙,看煙霧穿梭繚繞,任那一丁點火紅灼傷我的手指。只在這一支曲子的哀傷裏,和薄涼親近,淪陷其中……
就這樣吧,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在這雨傾盆的夜,與一支涼的曲子相擁而眠,捨不得醒來。
讓我,化作一片靈羽抑或一串音符吧,一個人,飛翔,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