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莊子,沒人不知道莊周夢蝶的故事。

莊周躺在大樹底下休息,不知不覺睡著了,在夢中變成了一隻蝴蝶,自由自在地在花叢中飛舞,十分稱心快意,竟不知莊周的存在。醒來之後,他卻發現,其實自己就是一個僵臥在樹底的莊周。不知道是莊周夢裏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裏變成了莊周?

莊子在入夢之前,一定沒有意識到蝴蝶的存在。等他忽然醒來,懵然發現一隻蝴蝶在身邊翩翩飛舞。就在這短暫的刹那間,莊子陷入了迷思,是我在夢中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在夢中變成了我?

如果深入思考,從無限的時間來看,人的一生不就是這一刹那嗎?那麼,現實是夢,還是夢是現實?如果再進一步思考,把現實中的我比做生,把夢中的我比做死,那麼,生與死,哪一個是真實的呢?

《莊子大莊師》談到了這個問題。

顏回問孔子:孟孫才的母親死了,他哭泣沒有眼淚,心中沒有悲戚,守喪期間也不哀痛。他沒有這三點,魯國人卻認為他善於處喪。這不是有其名而無其實嗎?

孔子說:孟孫才做到居喪的極致了,他比知道喪禮的人更深一層。孟孫才不知道生是為了什麼,不知道死是為了什麼,也不知道生死孰先孰後,但他瞭解生死都是自然的變化。

他等待那不可知的變化出現。再說現在將要變化,誰有能知道將來不變的是什麼?現在未曾變化,怎麼知道那已經變化的是什麼?我和你正在做夢,還沒有醒過來啊。

孟孫才認為,人有形體的變化,而沒有精神的損傷,有形體的轉化而沒有精神的死亡。世人互相稱說我是我,然而哪里知道我所謂的是什麼呢?而且你夢見鳥在天空飛,夢見魚在水裏遊。

不知道正在談話的我們,是醒著呢,還是在做夢?人們在忽然適意時,是來不及笑的,一旦笑了,是來不及事先安排的。聽任自然而順應變化,就可以進入純樸之境了。

在分析這段話之前,我們先回到蝴蝶夢。在蝴蝶夢的結尾,莊子說:周與蝴蝶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莊周與蝴蝶一定有區別,但在特殊的條件下,莊周可變為蝴蝶,蝴蝶可變為莊周。這個特殊的條件就是夢。這個夢,是不是道的隱喻呢?在道裏面,萬物都是互相轉化的。

莊子的妻子死了,惠施過來,想表達一下哀悼之情。卻發現莊子坐在地上,拿著木棍敲著瓦盆,唱著歌。惠施忍不住了:尊夫人跟你一起生活,為你生兒育女,操持家務。現在她不幸去世,你不難過、不傷心也罷了,竟然敲著瓦盆唱歌!你太過分了吧!

莊子說:當她剛過世的時候,我何嘗不難過!但是細細想來,她最初是沒有生命的;不僅沒有生命,而且也沒有形體;不僅沒有形體,而且也沒有氣息。在若有若無恍恍惚惚之間,那最原始的東西經過變化而產生氣息,又經過變化而產生形體,再經過變化而產生生命。

如今夫人她又變化為死。這種變化,就像春夏秋冬迴圈運行不止。現在她靜靜地安息在天地之間,而我卻還要哭哭啼啼,這豈不是太不通達了嗎?所以我才停止了哭泣。

孟孫才覺悟了這一點,所以他在守喪期間並不過分哀痛,恰好是得道的表現。我們世俗中的人沒有領悟,所以孔子對顏回說:我和你正在做夢,還沒有醒來啊!

死亡意味著新的生命的誕生,但這個新的生命是什麼?這個是不知道的,所以,《莊子》一書中的孔子會問:現在將要變化,怎麼知道不變化的是什麼?現在未曾變化,怎麼知道那已經變化的是什麼?

既然不知道,只能順應變化,勞神苦思也沒有用。

這裏的孔子又說:孟孫才認識到了人有形體的轉化而沒有精神的死亡。這個精神是什麼?是靈魂嗎?它應該指道。道有記憶體性,道在萬物裏面,道使萬物生存毀滅,但道本身不會變化。

所以,《莊子》書中的孔子說:你以為你是你嗎?意思是說你以為那個軀殼的你是嗎?其實它不是真實的你,真實的你是精神的你,也就是悟道後的某種心理狀態。一旦你悟道,與道相合,又哪來生死的觀念呢?

莊子借孔子之口說出:你夢見鳥在天空飛,夢見魚在水裏遊,不知道正在談話的我們是醒著呢,還是做夢呢?意思是說,鳥在天空飛,魚在水底遊,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我們能夠做到隨順自然嗎?如果做不到,就在夢中,如果做到了,就覺悟了,就醒了。

故而,莊子借孔子之口總結道:忽然適意的時候來不及笑,發自內心的笑來不及安排。這是在說,人們應順應自然的變化,而不必有人為的設計和造作。

莊子借夢,闡述了萬物一體,生死同狀,安時處順的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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