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回、三賢觀大話江湖

馬伯通歎了口氣,訕訕笑了笑,告訴魏寶山,想當年,自己犯了錯,下山後無處可去,最後這才流落到這裏。正好這空屋子也沒有人住,只有兩個要飯花子在這兒過夜,自己就跟著他們在這兒將就了下來。後來,也怕師傅和師兄笑話自己,就隨口蒙了個三賢觀,還說自己是三觀主。其實所謂的三賢,就是他自己再加上那兩個要飯花子。前幾年,那倆要飯花子嫌這屋子太破,害怕睡覺時被砸死,也不敢住了,主動提出搬走了,把這院子讓給他自己了,現在就他一個人住。

魏寶山聞聽,心想:連要飯花子的窮命都害怕這房子倒了,估計這房子肯定要夠戧了。

馬伯通沖著魏寶山擺了擺手,讓他別管這些事了。人這一輩子,該著井裏死的,河裏死不了。命中註定的事,神仙也沒辦法。讓魏寶山先找地兒坐一會兒,他出去掂當點兒酒菜,爺倆好好嘮嘮。

魏寶山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能坐的地方除了地上幾張破席子,連個凳子都沒有。苦笑了一下,只好貼著牆根坐了下來,腰板拔得倍兒直,連牆都不敢靠,看著家徒四壁的這屋子,魏寶山心說:滿以為自己投靠師叔,能混口飯吃,看來,師叔過得連自己還不如。不管咋說,自己現在還能吃飽飯,看師叔這狀態,窮得叮噹亂響,恐怕吃了上頓都沒下頓,就連耗子進來,都得淌著眼淚出去,這日子過得實在是太慘了。

馬伯通很快就回來了,買了兩壺酒,弄了兩個小菜。爺倆也不見外,席地而坐,壘起幾塊磚頭當飯桌子,一邊吃、一邊聊著。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爺倆也都喝得差不多了,馬伯通吧嗒了幾下嘴,沖魏寶山道:寶山啊,你和你師傅這麼多年都學點啥啊?

回師叔,師傅平日除了裏除了教我打坐念經以外,還教過我一些五行八卦、奇門遁甲、風水相地的本事。不過,我資質愚鈍,學得馬馬虎虎。魏寶山說到這兒,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反問道:師叔,你連卦都不用打,就能算得那麼准,真讓人佩服啊!

馬伯通瞅了一眼魏寶山,小眼珠轉了轉,嘿嘿笑道:寶山啊,咱都是自家人,不瞞你說,師叔那是天上菩提祖師座下的乾坤子下凡,天生就開了天眼的。前知三百年,後知三百載,看一眼就知道前因後果,掃一眼就知事情始末。

魏寶山驚訝得張大了嘴:啊?真的啊?師叔,你可真厲害啊!

馬伯通一晃腦袋,咧著大嘴盯著魏寶山看了看:哎呀,我說寶山啊,不是吧?你這人也太誠實了吧?咋說啥信啥呢,師叔和你開玩笑呢!看你打扮得這模樣,師叔以為你是艱苦樸素,扮豬吃虎呢!沒想到,你這真是一頭豬啊!

魏寶山愣愣地盯著馬伯通,顯然不明白馬伯通的意思。

馬伯通擺了擺手:算了,算了,你這傻小子,都讓師兄給教傻了。我是逗你玩的,我哪是什麼神仙下凡啊!

那你咋算得那麼准呢?魏寶山咧著大嘴盯著馬伯通。

馬伯通撇了撇嘴:那個叫相術!相術,懂不懂?

見魏寶山不言語,馬伯通自己舔了舔嘴唇,沖魏寶山道:人之善惡吉凶,運之好壞強弱,全都寫在臉上。這可是一門高深而又玄妙的學問,非常人所能理解。

哦?這麼說,你白天給人看相,說人家妻子有病,用的也是相術?魏寶山不依不饒。

呃,這個……這個嘛?馬伯通撓了撓頭,有時候啊,相術也不能一概而論。就像你掉地下一根針,明明都知道掉哪兒了,再去占卜求驗,純屬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嘛!在這兒擺攤算卦的加起來得有十幾處,誰有閒工夫打卦解蔔啊?十之八九玩的都是腥盤,能賺錢就行了。

腥盤?魏寶山一頭霧水。

唉,師叔告訴你,這江湖之事不比書本,你看這在江湖上算卦的,有的是玩腥盤,也有的玩尖盤。這腥盤就是假的,說白了就是糊弄人的把戲;而尖盤則是憑真本事,實打實地按卦相占卜。不過,像這種閒雜的地方,如果擺尖盤,憑真本事真就未必能賺到錢。見魏寶山有些不解,馬伯通一邊喝著酒,一邊給魏寶山解釋:凡是會用真盤的人,大多都是書香門第,曾經家道富裕,生活無憂,平時研究過《奇門遁甲》、《奇門大全》、《三元總錄》等一些玄學術理,這種人都是只知學理,不懂江湖規矩,說話行事更是書生意氣,不懂得變通,也就摸不著掙錢的訣竅,所以雖然是玩真的,但是一天下來也掙不了幾個錢。

說到這兒,馬伯通得意地笑了笑,小聲告訴魏寶山,其實他也是腥加尖,半推半就,誰有工夫費那些勁,局局起真盤。像是上午問卜那人,一打眼,他就把住了,猜得個八九不離十。

世人對於親族骨肉,情義最厚,而最讓人牽腸掛肚的莫過於妻子兒女。剛才那人是冒著小雨來問卦,若是為了別人,是不可能冒雨前來的,肯定是為了家裏人。在他帽檐裏掖著個藥方,一猜就知道是家裏有人得了病,而那藥方上有紅花、附子兩味藥,如此一衡量,必是他媳婦有病無疑。

說到這兒,馬伯通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自己的身上,告訴魏寶山,今天一直刮南風,剛才那人前身雨點少,後背和肩膀全濕了,明顯是從南往北來的,所以我才斷他是往北方求醫抓藥。

魏寶山聽罷,愣眉愣眼地盯著唾沫橫飛的馬伯通,差一點就聽直脖子了。

馬伯通拍了拍魏寶山的腦袋,告訴他,所謂行行有道,這一行也是如此,也有秘訣。江湖八小門,無論是金皮彩掛,還是平團調柳,各有各的絕招。算命所在的金門為八門之首,自然手段也是眾門之長了,有著九金、十八皮、七十二套寡頭之說,看家的本事就是察言觀色,這可絕不是亂蓋的,可以說是上騙皇帝和文武百官,下騙黎民百姓和士農工商,靠的就是能把稻草能說成金條的這張嘴。有道是父來問子必有險,子來問親親必殃。老婦再嫁,諒必家貧子不孝;少年守寡,要知衣食豐足。老夫奔波無好子,家有孝子,豈用老翁趕集。

魏寶山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半天終於緩過神來了,皺著眉頭問道:師叔,你說了半天了,我聽著好像就是騙呢?

馬伯通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你這小子也是,腦袋咋就不轉軸呢?我都說了不是騙了,這是江湖相術,你揪什麼根兒啊?你師叔我闖蕩江湖近四十年,能有今天的成就,容易嗎?江湖上的事,怎麼能說是騙呢?

魏寶山聞聽,一吐舌頭,趕緊假裝喝酒,低頭咯咯直樂。

17回、馬伯通巧施水火簧

上回書說到魏寶山在南門口找到了師叔馬伯通,爺倆晚上把酒暢談,聊侃江湖之事。

書中代言,馬伯通還真是魏寶山的親師叔,當年和魏寶山的師傅吳伯遠一起在江西五老峰學藝,拜老道古鳳河為師,學些易理八卦、玄學術數等本事。吳伯遠忠厚老實,勤奮好學,中規中矩。而馬伯通從小就不老實,機靈鬼怪,有些小聰明,別看學什麼也不太用心,但是記性好,悟性也高,反而比吳伯遠學得要好一些。

當時都是二十來歲,年輕好玩,馬伯通閑著沒事就往山下跑,久而久之就好上了賭博,有事沒事就往賭場裏跑。有那麼一句話:十個賭博九個輸。馬伯通也不例外,開始時有羸有輸,後來基本上就沒見過回頭錢。他把兜裏的零花錢輸完了,就從道觀裏往外倒騰東西,東西輸掉了,又從觀裏往外偷香火錢。開始時,也就偷個十個老錢、八個老錢,最多也沒超過五十個老錢,觀裏人也沒發現。

不是有那麼一句話,這世上有四大沒臉,分別是:喝酒的嘴,跳舞的腿,耍錢的爪子,大煙鬼。一旦染上賭博的癮,想要戒那就難了。馬伯通也一樣,每次都發誓不賭了,可是過不了幾天手就又癢了。後來有一次輸急眼了,打算撈撈本兒,就把道觀中功德箱裏的錢全都偷了出來打算翻本。結果,把錢全都輸光後,第二天就被別人發現了,這可把古鳳河給氣壞了,把馬伯通叫到面前臭駡一頓。

要說平時,古鳳河老道還真挺喜歡馬伯通,雖說這個徒弟有些頑劣,但是有悟性。術數這些易理,只憑死學是不行的,必須要有悟性,懂得隨機應變,在這一點上,馬伯通顯然比吳伯遠要強出一大塊。只是沒想到這小子竟然變成了賭錢鬼,才二十多歲就學會偷了,這要是翅膀硬了,還不成了江洋大盜了嗎?老道越想越生氣,一怒之下就把馬伯通逐出了師門。

馬伯通苦求幾通後都沒什麼效果,最後也沒辦法了,跪在古鳳河老道門外,磕了幾個響頭,只好下山了。

下山後,也無處可去,更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全國各地,基本上跑了個遍,見得多了,眼界也開闊了不少,再加上本身聰穎好學,慢慢地就把這江湖上的道道學了個八九不離十,再加上本身自己就學過不少玄學術理,所以乾脆就靠著給人看相算卦為生。

對於算卦相面,魏寶山雖說不是很精通,但是天下術數出《易經》,這些東西本是同根同源,倒也知曉一二。聽馬伯通說起來江湖算卦的事情,也來了興趣,非要讓馬伯通給說說,江湖算卦有什麼特別的。

馬伯通此時紅頭漲臉,已有三分醉意,抿了一口酒,壓低聲音告訴魏寶山,江湖上的算卦相面有江湖上的規矩和方法,和那些正統的相師不一樣,都要通讀《江湖眼》一書,此書有秘訣八百餘道,學會後算卦相面則百試不爽。

這本書與其他相術秘笈不同,不談相決卦理,只說人情世故。據說寫此書之人是個才子,早年做過大官,在他不走運的時候,窮極無聊,擺過卦攤。他以人情世故研究出這部《江湖眼》,凡是算卦的人,能得著了《江湖眼》,不論是什麼人來問事,都能當時就說得准,百試百靈。所以,《江湖眼》是江湖金門一行中的無價之寶。

魏寶山聽得新鮮,趕緊給師叔倒滿了酒,讓馬伯通念叨幾句聽聽,他也開開眼。

馬伯通又呷了一口酒,眯著眼睛,晃著腦袋道:來人問卜,探面色、口風定貴賤,勿看衣裳斷高低。到意溫和,正是吉祥之兆;來人急驟,定是兇險之因。若問流年行運,必收放而言,有問宜緩答,無語少先聲,我要問他須急快,他來問我莫慌忙。忤時假裝怒,隆時假陪歡,他喜我偏怒,他怒我偏歡,冷處要生急,急處要生冷。父來問子必有險,子來問親親必殃。幼失雙親,難許早年享福;晚來得子,定然半世奔波。老婦再嫁,諒必家貧子不孝;少年守寡,要知衣食豐足。幼酌在宮,多有欺淩之事,老娶嬌婦,難逃欺女之端。鬧市人家,須防火燭;荒村野店,宜慮強人。逞英才,好風月,家資蕭索;愛朋友,結弟兄,手內空虛……”

馬伯通晃著腦袋,默誦起來合轍押韻,聽得魏寶山連連點頭。這些事細品起來,的確合情入理,自己多少也對相術有所瞭解,在山上時偶爾也翻閱一些相關典籍,大多都是晦澀難懂,相比起馬伯通剛才說的這些,的確沒有《江湖眼》易學實用。

馬伯通拍了拍肚子:寶山,這樣吧,打明兒起,你就跟著師叔吧!師叔帶你見見世面。

這個……師叔,就……就不麻煩師叔了吧?

魏寶山四下環顧,心想:您老人家自己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我要是跟著你,倆人吃飯都成問題。想想自己現在的差事,魏寶山也沒敢明說,生怕讓師叔下不來台。至於自己的事,以後找個機會再說吧,如果師叔願意,自己可以向範文程舉薦,憑師叔的本事,應該不會被拒之門外。

馬伯通見魏寶山眼神閃爍,以為是魏寶山嫌棄這裏,抿嘴笑道:咋的?你是不是覺得師叔這兒寒磣點兒?擔心跟著師叔挨餓啊?

魏寶山哪敢吱聲,趕緊解釋了一番。

晚上魏寶山也沒回去,就在馬伯通這兒將就了一宿。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覺醒來,屋子裏已經透進了金光。

兩人洗過臉,在街頭隨便吃了點早飯,馬伯通便帶著魏寶山又去了城牆根下,接著擺攤,沒人算卦時,叔侄倆就閒聊。

卦攤支好不久,便過來一男子,沖著馬伯通點了點頭說:先生你給我相相面。

馬伯通正襟危坐,眯著眼睛打量了一眼來人,慢聲問道:你今年多大年歲,你媳婦多大年歲?

我今年三十二歲,我媳婦今年三十五歲。

馬伯通點了點頭,開口道:按你的相貌來看,幼年時運氣很好,祖上根基不錯,能夠承受祖上的產業。

來人怔了怔,隨即連連點頭,趕緊追問道:先生,那你看我最近的氣運怎麼樣?

馬伯通微微搖了搖頭,緩聲道:看你這氣色很不好,輕者傷財,重者有性命之憂。

幾句話說完後,再看來人,脖子也直了,眼神也呆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這才告訴馬伯通,他最近確實攤了官司,也不知道會不會打贏。

馬伯通轉了轉小黃眼珠,不急不慢地說道:我看你氣色發滯,印堂發暗,氣色沖犯小人。所謂二虎爭食,必有一傷,天機不可輕言,我送你幾個字!說罷,抽出一張紙條,唰唰唰,提筆寫了六個字:穩勝不能有失。

來人伸脖子看了看,若有所思,隨即面露喜色,扔下一把碎銀子,美滋滋地走了。

魏寶山在旁邊一直沒有吭聲,直到來人走遠了,這才沖馬伯通挑了挑大拇指:師叔,您老人家真是好本事,算得也太准了!

馬伯通見四外無人,低聲笑了笑,告訴魏寶山,這個其實很簡單,也不是什麼相術,就是《江湖眼》中十三道大簧中的水火簧。見魏寶山不解,馬伯通也有心賣弄一下,便悄聲解釋:這個水火簧說白了也很簡單,就像剛才那人,我問他多大年歲,他告訴我三十二歲,這就是個水簧,沒什麼關係。而我問他媳婦多大年歲,他告訴我三十五歲,這個是火簧。我要問的就是這個,從這個就能推測出他的窮富來。

哦?魏寶山咧了咧嘴,顯然有些不相信。

哼!寶山,你不知道,大凡有錢人家,十有八九都是財旺人不旺。有了男孩,不等孩子長大成人,到了十三四歲就給兒子娶媳婦,最晚不過十六七歲。可是孩子歲數小,娶個媳婦不能更小,怎麼也得比少爺大個三四歲。十三四歲的少爺娶個十七八歲的少奶奶。少爺歲數小不懂事,少奶奶十七八歲,女工針黹,做菜做飯,伺候公婆,樣樣都得能成,所以,有錢人家的少爺娶媳婦都會大個三兩歲。

這江湖上的事兒不是一天兩天能學明白的,心明眼亮,多學多記,要不然准栽跟頭。就像剛才那人,占問最近運氣如何,這種人家業龐大,衣食無憂,來問前程,肯定有事,眼神閃爍,定是遇到麻煩了。我說他輕者傷財,重者有危險,肯定錯不了。他說有官司,官司自然有雙方,只能一勝一敗,所以我斷二虎爭食,必有一傷。至於那六個字,可以拆成穩勝,不能有失,也可以拆成穩勝不能,有失,無論其官司是輸是贏,咱都能說得通,都能應驗。

魏寶山聽後,心裏也一陣感歎:罷了,看來師叔說的那本《江湖眼》也不全是蒙人的江湖把戲,裏面還真是大有玄機,有機會也得向師叔好好學學。

18回、叔侄倆齊進知憂府

爺倆正閒聊著,范府管家范高突然過來了,跑近後,氣喘吁吁道:魏師爺,您在這兒啊!我們都找您都找了將近一上午了!

哦,范管家,找我有事嗎?

咳!這不是嘛,昨兒晚,爺一回來就點名要找你,可是卻找不到你。這不,一大早,我們就全都出來找你來了,你趕緊回去看看吧,好像有什麼急事兒!

魏寶山點了點頭,讓范高先回去,自己馬上就到。

等到范高走遠了,馬伯通盯著魏寶山皺了皺眉:啥?魏師爺?寶山哪,這是咋回事啊?

魏寶山見瞞不住了,這才把自己來瀋陽後的這些事一股腦地告訴了馬伯通,末了,連說帶勸,硬把馬伯通拉了起來,和自己一起返回了督師府。

等到魏寶山回到府內,範文程正在廳內坐著喝茶。

魏寶山剛進門,便趕緊向前邁了一步,躬身行禮道:爺,讓您久等了,您找我有事?

範文程見魏寶山回來了,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寶山哪,不用這麼客氣,不是和你說過嗎,在家叫我先生就行了。哎,最近吃得好嗎?住得還習慣吧?

謝先生掛念,吃也吃得好,睡也睡得好。范先生,有什麼需要效勞的,您儘管吩咐,粗活,累活,我都能幹,身體結實。

唉!要說事,確實是有一件要緊事……”正說著,範文程這才注意到魏寶山身後站著一個陌生人,不由得皺了皺眉。

魏寶山這才想起來,趕緊把師叔介紹給了範文程。

馬伯通路上也聽魏寶山說過,知道面前這人是個大人物,在這大金國也是舉足輕重,頗有分量,小眼珠轉了轉,伏身便要行禮叩頭。

範文程趕緊伸手相攙道:老人家,請起請起!我和寶山在一起都是無拘無束的,現在你又是磕頭,又是行禮,反倒叫我不自在。既然是寶山的師叔,也不是外人,都坐下吧。在家,咱們都是朋友,我也就不隱瞞了。這才把事情對魏寶山和馬伯通講了一番。

原來,自從先汗努爾哈赤去世後,皇太極一直就在為努爾哈赤尋找風水寶地,準備修建皇陵地宮。昨天急召範文程入宮就是為了此事,負責此次勘驗風水的張玄靈道長一共選了四處地點,都是風水極佳之地,請汗王做最後的定奪。

對於風水這種事,朝中大臣官員多是滿人,對此都是一知半解,有的更是一竅不通。而作為漢人文官第一人的範文程無疑成了負責此事的最佳人選,雖說範文程本身就懂易理術數,對風水堪輿一道也有些研究,但是事關重大,自己不敢妄自判斷,這才想起了魏寶山,想聽聽魏寶山的意見。

魏寶山聽聞此事,也知道事關重大,非同小可。尋龍點穴,自己倒是內行,但是這次可不同,努爾啥赤在女真人眼中猶如神一般的存在,如果自己真有個半分差池,不僅人頭難保,恐怕連範文程都脫不了干係。一時有些猶豫。

範文程見魏寶山神色不定,探身詢問道:寶山,是不是有難言之隱?

魏寶山趕緊躬身答道:范先生,不瞞您說,自從下山以來,我還沒有機會闖蕩,雖說對於風水術有些研究,但是畢竟理論與實際有一定的差距。此事事關重大,實在是不敢托大,恐怕會誤了大事。

範文程一擺手:哎!寶山啊,所謂當真人不說假話,就你那兩下子,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你就放心去做,出了事,有我頂著。砍頭掉腦袋,我與你一起受縛。

不可!萬萬不可!先生要是這麼說,我更不敢放肆了!魏寶山知道範文程對自己信任有加,可是自己一條賤命,怎麼能連累人家呢?範文程越是這麼說,魏寶山反而越是沒底。

馬伯通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見兩個人客氣半天了,了一聲,開口道:寶山,我看范先生人不錯,對你夠意思,你也別推辭了。既然范先生有事,咱們自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師叔可以陪你走一趟,雖說師叔擅長的不是風水術,但是多少也有些經驗,可以幫你參謀參謀!

範文程趕緊沖馬伯通抱了抱拳:感謝老人家仗義相助,文程在此謝過了!

不敢當!不敢當!我們平頭老百姓,可受不起范先生之禮。要我看,咱們也別耽誤時間了,這種事,越早行動越好,時間充裕,行事也自如一些。

範文程點了點頭,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張遼東地區的地圖來,地圖上山脈河流標注的十分詳細。範文程用手指點了點其中幾處位置,然後告訴魏寶山和馬伯通,汗王對此事十分重視,先汗地宮修建也迫在眉睫,所以,我們只有三個月的時間,要在這四處龍穴裏選出最佳之穴。

魏寶山掃了掃地圖上的這四種位置,默記於心後,讓範文程放心,他馬上動身,定當盡全力而為,三個月後,肯定回來複命。

範文程見魏寶山欣然應允,不禁大喜,趕緊命人擺宴,席間推杯換盞,暫且不表。

席散後,馬伯通跟著魏寶山回到了東頭套院。

大院很寬敞,三間大屋,只有魏寶山一個人住,馬伯通進了院後不住地嘖嘖稱歎,雖然嘴上沒說,但是一看就知道,也是感慨萬千。這院子雖說不是富麗堂皇,但是雕樑畫棟,紅柱綠窗,相比自己的三賢觀來說,強上不知千百倍。

坐在屋裏的大炕上,魏寶山長歎了一口氣,顯然對這件事仍然沒有多少自信。

馬伯通盤腿坐在炕上,把玩著桌上的茶壺,看了一眼魏寶山,冷哼了一聲道:寶山,別怪師叔多嘴,常言說得好,成功細中取,富貴險中求。好鋼得使在刀刃上,咱爺們幹別的不行,風水相地,那是你擅長所在啊?你管他葬得是誰,平頭百姓也好,鄉紳富商也罷,就算是老汗王又怎樣,還不是相砂相水,尋龍點穴嗎?咱爺們要想人前顯貴,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魏寶山聽馬伯通如此一說,覺得也有幾分道理,慢慢地點了點頭:師叔,到時候你可得幫我照看一下,別漏看了什麼,出了差錯。

馬伯通撓了撓腦袋:寶山,要說這事兒,恐怕只能你自己來了。不瞞你說,師叔識人相面還能擺弄幾下子,要說風水相地,我是擀麵杖吹火,一竅不通啊!

啊?那你在范先生面前大話連篇的,我以為你多大本事,能幫上忙呢,弄了半天,你這不是吹牛嗎!魏寶山頓時有點兒洩氣了。

唉!你別看范先生那樣子不急不緩的,心裏指不定多急呢!我要是不吹著點嘮,他能放心嗎?有時候吹吹牛,即寬慰別人,又痛快自己,何樂而不為呢?馬伯通轉著小眼睛,咧嘴直笑。

魏寶山長歎了一口氣後,沖著馬伯通道:師叔,咱爺倆瞎子過河——聽天由命吧!

19回、張玄靈點破玄機

上回書說到魏寶山和馬伯通奉命去勘定龍穴,次日二人穿戴整齊,帶了足夠的盤纏趕緊上路了。

二人按照地圖上的指示,穿山越嶺,跋山涉水,差不多走遍了整個遼東,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總算把四個地方都走了一遍,心裏也有了數了。魏寶山最後還是有些不放心,臨回城前又到自己選定的地方重新看了一遍,心裏總算是有了點兒底,眼瞅著時間也差不多了,趕緊和馬伯通返回瀋陽複命。

言途無話,書說簡短,魏寶山和馬伯通回到瀋陽城,第一時間就找到了範文程,把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範文程點了點頭:寶山,這件事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回來得剛好,還有一件事,就在三天前,顯佑宮的張玄靈道長派人給汗王捎來書信,也要商談先汗勘定風水寶地的事情,約汗王及眾貝勒七月初五到棋盤山相見。

顯佑宮?張玄靈?魏寶山和馬伯通都是一愣,不知道這人究竟是何人也,竟然擺這麼大譜,竟然對大金國這些重要人物呼來喝去,這譜也太大了。

這張玄靈確實不簡單,那可是難有的幾位奇人之一,之所以敢擺這麼大譜,那是人家有這個資格。說起此人,還得從幾十年前說起,那還是萬曆二十九年,有一天,努爾哈赤帶著子侄晨練歸來,忽然有親兵來報,說是門外有一個道士求見。努爾哈赤一生敬天畏神,對道士僧人更是十分看重,聽說此事後,不敢怠慢,趕緊整衣出門相迎。

走到門外,果真看到一個道士,鶴髮童顏,手執拂塵,一派仙風道骨。別看努爾哈赤是堂堂的汗王,但是為人和藹,禮賢下士,尤其對僧道這些方外之人,更是十分尊重,趕緊率先躬身行禮,詢問道士何事。

道士拂須微笑道:貧道張玄靈,久聞汗王大名,途經寶地,實乃三生有幸。吾觀天象,帝星下凡,紫氣升騰。想必汗王祖陵必占風水龍穴。不過适才發現汗王府內陰氣過重,與風水有些不合,恐有阻汗王大業!

努爾哈赤聞聽,心內大驚,自己祖上所葬之地乃是絕密之事,外人根本就無從得知。可是聽這道人口氣,似乎竟然知曉一二。看來,此人果真不是凡人,便求老道能否再給指點一二。

張玄靈用手遙指東方,告訴努爾哈赤,在此城向東,有一高崗,形如龜背。前有蘇克素護河,後有龍崗山為靠,西有鳳凰山,東有麒麟嶺。龍鳳龜鱗,是為四靈,四靈俱在,必生帝王之家。若把都城建在那裏,汗王基業將堅如磐石,萬年永昌。

努爾哈赤聽後大喜:老神仙所言甚是,那裏正是我祖上故居之地,我也早有回遷之意。只是有一點,那裏沒有水源,並不適合大軍駐紮,實在有些為難。

張玄靈搖頭道:非也,據貧道所知,此地為龍潛之地,龍眼之水直通東海,就算是駐紮千軍萬馬也是飲之不盡!

努爾哈赤驚訝道:此話當真?

張玄靈點了點頭:貧道不敢戲言。

隨後一干眾人跟隨道長上到高崗之上,張玄靈指著一棵水缸粗細的大榆樹告訴眾人,龍眼就在此樹之下。

大夥圍著榆樹轉了好幾圈,還是有些不信,於是便叫來幾個人,開始挖掘。掘地不到三尺,就挖到了一塊大石板,石板直徑大約一丈有餘,重逾千斤。十幾個兵丁喊著號子抬了半天,石板仍然紋絲未動。

張玄靈手執拂塵沖努爾哈赤道:若要得此天水,需前世有緣,還請汗王焚香!

努爾哈赤盯著這塊大石板,有些遲疑,看了一眼道長,只好走上前去,親香叩拜。

說來也怪,等到眾人再次抬石,竟然很容易就給搬開了。石頭剛一挪開,一股清泉便疾射而出,水柱噴了足有一人多高,好半天後才漸漸落下,最後高出地面盈尺,滿而不溢,努爾哈赤一干眾人早已驚呆住了。

張玄靈點頭笑道:此泉之水何供千軍萬馬飲,即使大旱十年,水亦如常,還望汗王早日遷都於此,早鑄帝王之基!

努爾哈赤大喜,欲厚贈張玄靈,不過,老道說什麼也不要,坦言相告,金銀之物,只是些身外之物,多了亦是累贅,不知此城建好後,可否在城外為他建一遮風擋雨的修行之處。

努爾哈赤聽說道長要修行於此,更是求之不得。兩年後,大清王朝第一都赫圖阿拉城修建完畢。同時,也為道長在城東山岡處建了一座觀,即是顯佑宮。自從張玄靈道長進入此宮後,努爾哈赤時常來這裏與道長交談,幾番過後,二人成為密友,私交頗厚。而這張玄靈道長也的確有些本事,知天文,曉易理,明陰陽,懂八卦,對於奇門遁甲、風水相地更是頗有建樹。後來,努爾哈赤每遇戰事或重大活動之前,都要率貝勒大臣等人進宮上香,祈求神明保佑,由張玄靈問卜吉凶,十占十驗。顯佑宮的地位也變得特殊起來,而張玄靈則隱隱有些成了大金國的幕後軍師之意。滿朝上下,就連努爾哈赤見到張玄靈也要起身行禮,尊聲老神仙

閑言少敘,書接前文。三天后,一支大隊人馬,沿著渾河邊的土道向棋盤山行進。走在前邊的正是皇太極,緊隨其後的是範文程等文官和代善、莽古爾泰等一群武將。一行隊伍二十余人,全是大金國位高權重的人物,除了重大征戰以外,大金國這些要人一起出動,這還是第一次。

眼下已是七月,春風送暖,陽光明媚,距瀋陽城四十餘裏的棋盤山,滿山翠綠,鬱鬱蔥蔥。

大隊人馬到了山下,全都下馬,命人在山下等候,皇太極率眾貝勒、眾大臣徒步上山。

眾人行至半山腰處,山上下來兩個小道士前來迎接,在小道士的引領下,眾人到了山腰一處平坦的空地上,張玄靈正在松下打坐,見眾人上山了,這才徐徐睜開雙目。

眾人上次見到張玄靈,還是兩年多前,先汗去世前。兩年多了,張玄靈一點兒也不顯老,依然鶴髮童顏,面色似乎更加紅潤,頗有幾分返老還童的樣子。誰也沒用吩咐,趕緊一齊跪倒。皇太極也要準備參拜,張玄靈慌忙站起:貧道參見汗王。眾貝勒也快快請起,貧道怎敢受眾星宿之拜,莫要折殺貧道。

皇太極笑問候道:老神仙應當受禮,多年未見,老神仙的身體越發硬朗了,真令我們紅塵中人羡慕。

張玄靈笑道:汗王受命於天,重整乾坤,拯救黎民,國事繁忙,還應為國珍重。

先汗駕崩,眾兄弟將這副重擔壓給了本王,恐怕從此難以安生了。

眾人聚在道長身旁問這問那,好一陣寒暄後,張玄靈將話轉入了正題:貧道今天請汗王及眾貝勒上山,是要談及為先汗地宮選址之事。受汗王所托,三年來,貧道遍訪了白山黑水,共尋到四處風水寶地,這才請汗王做最後定奪。既然汗王已經選好了穴址,貧道這才敢吐露隱情。實不相瞞,這四處穴址雖然都是風水上佳之地,但有一處與眾不同,乃是罕見的隱龍穴,稱為雙龍出海。此穴之所以特殊,是因為必須要經過兩個人的點穴紮位,而且要點在同一處,誤差不出一尺方能奏效。貧道當初便在龍穴處留下了信物,如果有緣,貧道也希望汗王所選之穴就是此穴,此穴一旦點中,福澤無窮,大金之勢,將會綿綿悠長。

三貝勒莽古爾泰在旁邊笑道:老神仙,如此說來,你偷偷再指定一人不就行了嗎?

張玄靈搖了搖頭:天機不能洩露,騙得了人騙不了天。天下之福,緣者得之,不能強求。

皇太極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範文程,隨即轉過頭道:感謝老神仙,吾愛新覺羅一族將世世代代供奉顯佑宮及道長。

張玄靈微微笑道:貧道自從京城流落到建州,蒙先汗賜觀,方有遮風避雨修煉之所,恩養之德,理應回報,此即為報答先汗的一份厚禮吧。貧道今天了卻了一個重大心願,從此將與汗王及眾貝勒別矣。

道長何出此言?道長在瀋陽宮中所居三官廟,朕一直命人灑掃,香火從未間斷,還盼道長能來此高臥,也好為朕與眾貝勒指點迷津。

貧道寄身紅塵近二百餘年,駕鶴西去之日不遠,若汗王能在國事之餘,多眷顧些顯佑宮,三清界上,貧道將感之不盡矣。說罷,拂塵一甩,白影飄飄,幾個縱躍便到了山頂,轉瞬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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