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讀到過魯迅先生這樣的話:南北朝時期,有學問的人都有三種愛好:吃藥、清談、維摩經。至此我才明白,為什麼會在大學課堂裏讀到這部經典,也許不止是讓我們有點佛學修養,還令我們附庸風雅一番,在品味這部“居士學佛之書”時,體會那種清淡、明淨和俊逸的悠古之思,更重要的是,像經中所說,懷有著一種悲天憫人的慈悲情懷。

        《維摩詰經》深受文人們喜愛的原因還在於它的文筆優美,氣勢磅礴,光是那一一列舉出來的聲聞弟子和各路菩薩就能讓你體會這其中的神奇、曼妙所在,讀起來齒頰留香,浮想聯翩。我想文人們應該感激每一個為此經翻譯作釋的大師們,將外來經典不留痕跡的注入中國文字及文化中,把佛家的意境用“空”、“真如”、“法”這樣的漢字釋義出來,現其玄妙而又賦其妙境,難怪乎會受到如此之多士人的喜愛。在中國傳統文化裏,出現的最多的佛教人物恐怕除了觀世音菩薩就是維摩詰居士了,如果說觀世音菩薩在中國民間成為普通百姓祈求幸福和幫助脫離貧苦的化身,那維摩詰則成為中國文人超脫虛無的精神寄託。謝靈運有《維摩經十譬贊》,蘇軾則稱其愛妾為“天女維摩”,王維更是自號“摩詰”,在《維摩詰經》中,維摩詰居士就是這樣一位遊戲人間,示疾以說法,甚至深通玄理的風流名士,他“不舍道法而現凡夫事”,“不斷煩惱而入涅槃”,以方便之智,慈悲之心,普渡世間一切執迷于名利、執著于生死的眾生。

        初讀維摩詰,首先會被打動的是那些“不可思議”之神通,如《不思議品》之“丈室中容納萬千菩薩”、《觀眾生品》之“天女散花”、《香積佛品》之“香積進食”、《菩薩行品》之“手接大千”以及諸菩薩聞說佛法後皆大歡喜,發散出若干種色,若干種香,散遍三千大千世界。還有維摩居士神通自在,變化無方,常在各種機緣中現身,與各聲聞弟子及菩薩辯論,以宣揚真如之法。王安石有詩讚歎曰:“宴坐世間觀此理,維摩雖病有神通”。無怪乎小乘弟子見此無不讚歎而自愧弗如,大乘佛法如大海般的莊嚴、深邃和寬闊便在此間顯現出來了。而此經之“不思議”還在於所謂“真如”是不可思議的,即“無言無說,無示無識”,就如《方便品》所道的“集不思議眾說不思議法,現不思議境,贊佛不思議功德,使眾生生髮不思議心,淨不思議佛土,成就不思議眾生。”讀到最後,知何為“不可思議”,卻又難道出“不可思議”之種種,也算是其不可思議之所在吧。

        遍讀全經,仿佛一出戲,各色人物、各番對話和各種情節穿插其中,如三幕劇一般,因“問疾”而“示法”,便應了經中所說的“對機說法,應病與藥”。居士何嘗有疾呢,而只因其慈悲之心上演了這麼一出戲文,為我們這些俗世執著于名利欲望生死之輩開出一道療其心境的藥方,為此熱火世界施一劑清涼散。而全經的中心人物維摩詰居士,有般若之智、菩提之心,作為一名佛教人物,他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樣威嚴莊重,也不是苦寂淡漠,他是一個極具風流之態的人物,也喜歡熱鬧,偶爾還調戲一下那些聲聞弟子,在他的超然之態下掩飾不住一顆曠世之心和深不可測的修為。在他的身上我們仿佛能看到許多中國文人的影子,阮籍的、李白的(李白有詩曰“金粟如來是後身”)、王維的、蘇軾的,讓我們如此親切,他的辭章神妙靡麗、辯論辭多語博、示法廣取譬喻。經中的比喻之巧妙,又是一打動我之處。

        雖然在《菩薩品》中有說“無比是菩提,無可喻故”,但凡夫俗子並不是人人都能像文殊菩薩那樣,見維摩默然無言,即如聞獅子吼。為方便故,維摩居士以一個個曼妙的譬喻引我們漸入佳境。最經典的莫過於“十譬喻”,用十種轉瞬即逝,不可捉摸的事物來比喻人的身體本自空幻虛無,無常實無的,和《法華經》所說的“色如聚沫,受如水泡,想如野馬,行如芭蕉,識如幻”一樣,既然如此,則不可得,因此更不會執著於此。有這種看法,也許我們就不會感慨“紅顏易老”、“花無百日好”了,無論美醜、善惡、尊卑、長幼,本都是虛無,沒有自性,皆由各種因緣所結,不應對此抱有執見。又如《佛道品》中的“蓮花喻”:“譬如高原陸地,不生蓮華,卑濕淤泥,乃生此華。”佛陀以此來說明“行於非道,為通達佛道”。蓮花若高高在上,則難以盛開;而正是由於入煩惱世界中,才能出淤泥而不染,終開出純淨而美麗的花朵。蓮花始終是深受佛家弟子喜愛的,也許她正代表了佛法的精神:於污濁世界中開花,且能通達於其上,得清淨之樂而不貪樂於享受,是為“濯清漣而不妖”也。在《菩薩品》中,維摩詰為魔女說法的“無盡燈喻”:“譬如一燈燃百千燈。冥者皆明。明終不盡”。讀到這裏,我深為觸動。即使在黑暗的魔道中,若有一人發菩提心,便可以熒熒燭火驅逐黑暗,更何況在塵世中,發善心者何止一二,若能以一燈燃百千燈,就不必為當前世態炎涼人心冷漠感到悲觀無望了,因為眾生皆有“如來種”,而又有諸多發悲心的菩薩入世間為眾生牽引,若能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當下解脫,便可證得真如。

        《維摩經》中無處不在說“回小向大”,顯然維摩詰對二乘的思想是批判的,因為小乘思想對外有所攀援,企圖超離三界,正意味著他們這種“企圖”也是一種欲求,也就承認了三界六道的存在。而大乘是說“畢竟空”,無有無不有,即是“不二”。既然一切都虛幻本無,那麼何妨在何處設“道場”又何妨在何時成佛呢,因為時間和空間也本是空有的。也許已得羅漢果的聲聞弟子反而執著于聲聞法門,倒不如凡夫俗子被開悟後當機成佛來得快呢。大乘正是對世間的否定到極點便又回歸世間,從而便隨其方便而成就了眾生。維摩居士打通了出世與入世的“空”平等觀,重視主觀上的“發心”,無處不是“道場”,因此菩薩也可成為住世的菩薩。就如《佛道品》中佛偈所贊:火中生蓮華,是可謂稀有;在欲而行禪,稀有亦如是。

        讀經讀得有些迷茫,但最後一節課那位大師所說的話讓我豁然開朗:“發善心,說善言,行善也”。返樸歸真也許更能讓我們接近一切法的真相吧。

        初此接觸此經,我的看法還很淺薄,可是能在讀經中有所感悟,並且能找到與自己心靈深處相契合之處,被一些文字所感動,我想收穫已算不少。這部經典值得我在以後的日子裏慢慢品味,也許真能與佛結緣,作為入世之人,維摩居士的精神也不失成為我們追求意志自由和人生適意的榜樣,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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