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有多少滴水在流淌,有多少股風在吹拂,有多少片葉在飄零,有多少顆心在湧動。天空裏電波交織,大腦間思想碰撞,一切都在同步發生,誰也沒閑著。時間的走廊裏,邊塞的邊塞,霧鋒黯無色,霜旗凍不翻,婉約的婉約,吳山點點愁,月明人倚樓;時間的走廊裏,醉酒的醉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醉心的醉心,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紀伯倫說:“從來,愛不知道自己的深度,直到別離的時刻。”別離之人,你知道對方就在某個角落,或許就在前一個街區,或許就在下一個街區,可就是不曾謀面,也害怕手足無措、語無倫次的邂逅。此乃不同時間走廊裏的漫步,又似兩條並行的鐵軌,永遠不會纏攪一通,只有地平線一端的匯合透視。
堅硬之下,掩藏脆弱,再好的性格裏,也有某些無法讓人接受的成分,玫瑰有刺,方為玫瑰,內心有隙,才是常人。張愛玲說:“我以為愛情可以填滿人生的遺憾,然而,製造更多遺憾的,卻偏偏就是愛情。”與其別離,不如多敬身邊之人,多讀手中之書。無奈別離,只需厘清原由,便也寧帖釋然。如何明白其中玄理,史鐵生《喜歡與愛》解析:“喜歡但是不愛,愛卻又並不喜歡,可見喜歡與愛並不是一碼事。喜歡,是看某物好甚至極好,隨之而來的念頭是:欲佔有。愛,則多是看某物不好或還不夠好,其實是盼望它好以至非常好,隨之而得的激勵是:願付出。”依稀似曲才堪聽,又被風移別調中,喜歡也罷愛也罷,沒有什麼不可原諒,因為沒有什麼不可忘卻。
春風十裏,太過繁華,反生出無端的惆悵。西風多少恨,雁行天際話聲聲,無關高度,無關飛向,無關人禽之隔,雁聲懂不懂,因處同一時間的走廊裏,彼此就能相應。“魚說,你看不見我哭因為我在水裏;水說,我能感受到你哭因為你在我心裏”,村上春樹所喻魚水之情,同人禽之喻。
果戈理是未有卡夫卡時代的卡夫卡,卡夫卡是已有卡夫卡時代的果戈理。一滴水或許不知從何而來,卻知其前世是迴圈中的一次。不知有多少隔代的影子,能在同一時間的走廊裏幸運疊加。梁羽生歿,金庸挽之:“同行同事同年大先輩;亦狂亦俠亦文好朋友。”我看皆諛辭,雖為同時大俠,一個馬上,一個步走,一個使槍,一個使棍,關公戰秦瓊隔代,風馬牛不相及隔行。
縱使同一個你,是否就生活在同一道時間走廊。不知誰說的:前半生隻知好強爭先,後半生才曉退讓放寬;前半生隻知努力發財,後半生才曉慈善散錢;前半生惟知高處光榮,後半生才曉高處不勝寒;前半生處心積慮用心,後半生才曉無心之道惟聖賢。榮格便告誡:“你生命的前半輩子或許屬於別人,活在別人的認為裏。那把後半輩子還給你自己,去追隨你內在的聲音。”看得見來時的腳印,看不見前行的方向,迷失在路上的迷失,方為迷失。
同一天際下,或冰炭炎涼,或黑白迥色,老舍《駱駝祥子》說:“雨下給富人,也下給窮人,下給義人,也下給不義的人。其實,雨並不公道,因為下落在一個沒有公道的世界上。” 公道不公道,神明之事,表像一層,內又一層,曰案有琴書家必貧,曰花太嬌紅子必稀。
何時會在同一時間的走廊裏,與自己相遇?顧城也覺奇怪:“我想當一個詩人的時候,我就失去了詩,我想當一個人的時候,我就失去了我自己。在你什麼也不想要的時候,一切如期而來。”心手俱到,紙墨相生,瞬息間事,並非常有。一切皆為虛幻,刹那即是永恆,拋卻了,反擁有了。
入秋,便想著菊容,臨冬,已打問梅訊,四時期待中,半生已過。唯心所造、物我兩忘時,也能在同一時間的走廊裏,與自己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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