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繡帕,是她送給我的。那繡帕上只是醜醜地繡著一個字。如果有來生這只繡帕的主人會不會巧手地將自己繡在這綿布之上?
我喜歡合衣而眠,習慣刻意地不去拉開窗簾。喜歡靜靜地在黑暗中點上一根煙,不去想那片綠蘿是否依舊蔓延在右肩頭。那片鮮綠的顏色常常會刺傷我的眼睛,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蒙上自己的眼睛,捆上自己的手,不去看,不去觸摸它。
這片鮮嫩的刺青在右肩頭悄悄蔓延,在睡夢中經常聽到一個女子對我說:疼嗎?我以後會死死地纏著你,永遠不讓你離開我,就像我在你右肩上刺的綠蘿一樣。醒來後發覺原來合衣而眠只是不願想起一個女子,不願感覺到右肩上的刺痛。
綠蘿被一個有錢的男人包養了,這是她想要的生活。十八歲時的綠蘿不見了,走時只留下我肩頭的那片刺青在那裏獨自疼痛。她走時給了我大把大把的鈔票,她對我說:對不起我愛你,但是你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你永遠也給不起。那一刻我手中的剪刀落地,我聽到這把剪子在嘲弄我,它似乎也遺棄了我。綠蘿走時,我對她說:綠蘿,把你的頭髮交給我好嗎?那時她對我說:最後一次。轉身擦幹眼角的淚痕,剪刀在她的發上淩亂地揮舞。每次在剪完時,我都會對她說:看看我的新娘子多漂亮。而在最後一次為她剪發時,我卻對她說:綠蘿,我們永不再見
二年了綠蘿,你會想到有一個男子在思念著你嗎?走在熟悉的街頭,抬頭間看到一個女子蜷縮在剪發店的臺階上,她的裝扮很奇怪。我悄悄走過去,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子她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懼,手中緊握一雙繡花鞋,嘴裏不知說著什麼。而我的忽然出現讓她不知所措。在我疑慮間她慌亂地將那雙繡花鞋塞在腰間,雙腳赤裸地跑開了。
我已經好久沒有來過剪發店了,綠蘿走了,店也關了很久。今天只是剛巧路過這裏,若不是那個女子蜷縮在店前,也不知自己還要在回憶中沉淪多久。就在我為那個裹四五尺頭巾的壯族女子擔心時,剪發店的門被推開了,是剛剛那個女子。我望著她,她低著頭使勁地擰著藍色花邊小褂子的衣角,她的腳還在流血。看著她感覺她和我一樣可憐,那雙依然流血的雙腳,讓我有些心疼。
這是你的東西對嗎?我拿出剛剛撿到的繡球,她伸手把它捧在手裏,對我點點頭然後昏了過去。她發著高燒,這個笨女人肯定凍著了,看著躺在床上的這個壯族女子,心裏很糾結。望著睡著的她感覺她更像只窩在被子裏的懶貓,只不過這只貓有些髒兮兮的但是又不忍讓她離開。
這個笨女子長得很耐看,只是想到四五尺的布巾內包裹著光禿禿的頭頂時,有些心疼。她怎麼可以忍心把三千青絲剝落一地,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我很少下廚,以前都是綠蘿給我做飯,可是讓眼前這個女子餓肚子總感覺是自己不對。清香的米粥,看著窗外灑進來的陽光,感覺心中的陰霾少了許多。
當我端著米粥靠近她時,她驚慌失措地將床前放的四五尺頭巾戴在頭上,我對她說:你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她警戒地看著我,打翻了盛著米粥的碗。滾燙的米粥灑在我的手上,手上頓時起了水泡,她慌亂地抓起花盆的土撒在我的手上,我不知她在做什麼,她嘴裏喃呢的話我也聽不懂。她用嘴在我沾滿了土的手上吹著,她對我生硬地說了兩了字疼嗎?那一刻我想哭,不是因為手上的疼痛,而是因為好久沒有人關切的問候過我。我轉身將手上的泥土洗淨,泥土是不能止痛的。也許她把這些泥土誤認為是治傷的良藥了。看著這個笨女人,心裏真的很糾結,而這種糾結來得有些莫名其妙。
這個笨女人能聽懂我說的話。她留了下來。我將她安置在理髮店當洗頭工,原來這個笨女人是來北方打工的,她和同伴們走散了,我好笑地看著她,感覺她更像只流浪貓。只不過這只貓很勤快,她光禿禿的頭頂總是讓剪發店的顧客感到好奇,但是這裏的顧客都挺喜歡這個笨女人的,不知道這個笨女人為何有這麼大的魅力,她已經脫下了壯族那套衣服,換上了北方姑娘家的衣服,只是她的穿衣風格與這裏格格不入。
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帶這個笨女人上街,人們看她就像是看一隻穿著高跟鞋的奇怪貓,她穿上高跟鞋,就像踩在海棉上,走路很難看。滿大街的人都在看她,最後她將那雙高跟鞋用一條繩子拴起來,掛在了脖子上,赤著腳走路。我只能硬著頭皮把她拉了回來。她喜歡穿繡花鞋,喜歡街坊的七大姑八大姨送的花花綠綠的衣服並一件件套在身上,感覺那時的她就像一隻貓穿上了用白菜,茄子,東瓜做的衣服貼片,難看的要死。
她說她叫水煙,可是我們這裏的人都叫她男人婆。在這裏呆久了,男人婆也變得愛笑起來,只是男人婆很少說話。她只是笑著點頭或是搖頭。到發月薪時,總是看到她緊握著手中的錢,一張張數著。就像一隻貓在用爪子使勁刨著。男人婆也會做些壯族的飯菜給我們,吃著味道不錯。在我們一大群男人堆裏,男人婆是最愛照鏡子的一個,她的衣兜裏總是放著一隻小圓鏡,有時做飯時也會照上一會兒。我們總是看到她眼中的失望,不知男人婆在想什麼,男人婆長得很耐看,她在照什麼呢?
我對男人婆有時很壞,有時候很討厭她的裝扮,有一次生氣了,將她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給的衣服用剪子剪了個稀八爛,男人婆回來後看著滿地的碎片,哭了。她哭得很傷心,我也無瑕理會她,我討厭她不會打扮,把自己打扮成一個鄉下進城的妞。我莫名地怒火總是在看到她不懂裝扮自己時而爆發,我也討厭她對我說:好,聽你的。感覺男人婆一點主見都沒有。我討厭男人婆不認字,她就是個文盲,她連我的名字都不會寫。
對男人婆的不滿是越來越深了,那個老外總是在我這裏剪發,然後總是用那種眼神看著男人婆,好像男人婆是他遺失的寶貝似的。而男人婆卻像寶貝似的捧著那些玫瑰花,還把滿屋的瓶瓶罐罐都裝滿了花,當時自己把那些花使勁的打啊打,一地的碎花瓣,而男人婆而用委屈的眼神看著我,我拿著掃把輕鬆地告訴她:我對這花過敏,如果不丟掉,我的臉上會長痘痘的。男人婆總是嘟著嘴,看著她嘴上可以拴頭驢的表情,我感覺特別心虛。有時自己問自己:是不是看上男人婆了?
我早已不再合衣而眠,在以為可以徹底忘記那片刺青時,綠蘿出現了。我永遠都不會想到從此將與噩夢共枕。
那天是男人婆的生日,去給她買蛋糕,在轉彎處看到綠蘿乾澀的捲髮,迷茫的眼神,心在那一刻被扯得生疼,那塊傷口重新被撕開,右肩上那塊刺青的疼讓我不得不停下腳步。在恍惚間綠蘿不見了,我找遍了所有的小巷都沒有找到她。她的狀態為什麼會如此地糟糕,以前的綠蘿是最愛捲髮的。她的捲髮一天都是濕潤的,而此時的她卻無心打理她最愛的頭髮,二年了發生了什麼變故呢?那個包養她的男人不要她了嗎?心亂如麻地走回剪發店,他們都用奇怪的眼睛看著我,問我給男人婆的生日蛋糕呢?那時自己有些語塞,其實那個蛋糕在我見到綠蘿的那一刻,心中一驚將蛋糕摔在了地上,接著又是尋找綠蘿,而忽視了今天是男人婆的生日。
男人婆八歲生日那天,被人販子強行拖上了車,賣到了廣東,然後又輾轉到了壯族,八歲的她只是隱約記得她的生日和陝西的老家。再後來她被好心的阿爸阿媽收養,雖然阿爸阿媽把她當男子養,但是對她很好。她能聽懂我們說的話,但是自己卻說不好。自己也心疼她,只是因為綠蘿的出現打亂了我平靜的生活,讓那些痛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了出來,讓我無心顧及她。然而讓我更想不到的是男人婆會成為我一生的痛。
男人婆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樂!男人婆聽到我說的這幾個字,笑得很傻。她不會知道我把她的生日蛋糕丟在了街頭。瘦皮蛋這個送給你,現在的男人婆總是臉紅,也不知她在想什麼,這不是你當時丟在我店裏的繡球嗎?瘦皮蛋別弄丟了。那一刻我將繡球丟在了她懷裏,對她說:一個男人家,要這個東西幹嘛?那時的男人婆,眼睛裏含著淚花,因為綠蘿的出現讓我無法心靜,沒有想到自己的不在意,讓男人婆帶著遺憾離開了這個世界。
那晚雪下得很大,店裏早早就收了工。我和男人婆在結帳。店裏的門被忽然推開,綠蘿披頭散髮地抱著我大哭,懷裏的她是那樣的柔弱,我原來還是沒有忘記她,我撫摸著她的頭髮安慰著她,男人婆看著我們,那一刻她的眸子裏充滿了憂傷。男人婆拿著那個繡球,對我說:瘦皮蛋,收下它吧!我和綠蘿同時看向她,她傻愣在那裏,綠蘿抓起那只繡球,將她丟在雪中,那一刻男人婆抓住了綠蘿的頭髮,拼命的用壯語嘶喊著。男人婆的激動讓當時的我無法理解。我怕綠蘿會受傷,用力過猛將男人婆推倒在地上,她的手在流血,我看著男人婆只是冷冷地對她說:出去,男人婆沖到了門外,我看到大雪中的她撿回了被綠蘿丟棄的繡球,想出去叫那笨女人趕緊過來,不然會生病的,卻被綠蘿拉住了胳膊。綠蘿只問了我一句話:你還愛我嗎?那一刻我卻不知如何回答。二年了有些事情似乎已經改變了,眼前的綠蘿已經不是當初的她了。就在我猶豫時,門再次被推開了,綠蘿地驚恐讓我感到眼前即將面臨的危險。
把她交給我們,看著眼前的幾個彪漢手上的刀,我能肯定的是綠蘿闖禍了。其中一個大鬍子的彪漢對我說:綠蘿欠了賭債,我們要把她帶走。眼前的綠蘿渾身發抖地摟著我,她對我說:救救我,重然。我對那些彪漢說:我不會讓你們帶她走的。然後我們就開始了撕扯,我一個人難敵他們三個。就在我們想魚死網破時,我感覺身後有了溫暖的體溫。然後我就看到男人婆倒在血泊裏,我努力地沖她大喊:男人婆你醒醒,綠蘿去叫救護車雨一直在下,淹沒了我的哭泣聲。男人婆只是強睜開眼睛擦著我的淚說:瘦皮蛋...我以後不能照顧你了...你看我的頭髮長長了,我天天照鐿子...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給我燙髮...但是我知道我等不到那天了...”“男人婆不要再說了,你會好起來的。我痛哭地喊道,只是在看到男人婆的手垂下時,我知道我失去了最心愛的寶貝,那個名字叫水煙的男人婆從人間消失了。
綠蘿被包養她的男人拋棄了。 公安局來人把她帶走了,他們說綠蘿是小姐。那個老外來過店裏幾次,讓我還個活生生的水煙給他,那時我將啤酒瓶擊碎,血順著我手掌而下,他對我說:水煙最大的願望就是帶我去壯族,讓收養她的阿爸阿媽看看,她想把我帶到壯族,給我生一大堆的娃子,那一刻我抱著男人婆的遺像,淚沾滿了那個繡著字的綿帕。男人婆學會了寫我的名字,她將我的名字繡在了綿帕上,只是她永遠聽不到我在呼喚她了。
男人婆如果有來生,每年的三月初三你一定要在巴馬的盤陽河畔等我,我會給你唱你想聽的情歌,男人婆我把你的骨灰撒在了巴馬的盤陽河畔,我知道那是你最愛的河畔。男人婆我發現自己真的好傻好傻,居然不知道你給我的繡球是定情信物,這個繡球又叫千年是女子們送給最心愛之人的。男人婆,瘦皮蛋想你了,你對我經常說的那句壯語原來是在向我表白,男人婆你能原諒瘦皮蛋嗎?
男人婆若有來生你在盤陽河畔唱著情歌,手拿千年等著我,我會幸福地留在那裏,和你生一大堆的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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