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太過平淡了。

       此種情形,實在原非所料,就如同我想像的人間的愛情,那必是充滿了無限的新鮮和浪漫。然而誰曾想,它竟是短暫到煙花一般,托著明豔的尾巴,晃了一眼就消逝下去了。這倒也不怎的讓人失落,想那愛情,是美到極致的東西,纖塵不沾的尤物,有過一刻也便夠了,貪不得長,否則就是再好,怕也沒了意味。然而,未曾想 到,時光竟也如此學它的樣兒,先前若干年的春媚冬守,夏喧秋靜,每日裏的朝氣升騰、心似含苞,儘是那麼鮮明而快意,現如今呢,它卻給我擺出一副不喜不怒、不冤不樂的臉子來,讓人憑空生些無趣——這,就是所謂的平生?!

 

我不大喜歡松柏一類的樹,多半也是緣於它的平淡,一年四季總是綠著,最多只在冬春之際,深淺的變化一回,然而那終究也是綠。你看它,或是不看它,似乎都不重要,因為這綠你躲不開,也錯不過。不似那些在春天會開花,秋天會葉紅的樹,你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誤了它的佳期,便是年 年春來秋去,可回回都是我見猶憐。一棵這樣的樹,紅綠的當兒,盡了別人的興味,自己又活得明白,比我眼下的時光的確要好得多。

 

說到坐船的樂趣,也常在撐篙推岸之際,其間的泛水一程,倒不很要緊。我久居北方,大多的時間呆在陸地,於是當從厚實沉穩的水畔,一下子躍到船上時,那搖晃不定的我,像是忽然墜進了一個從未做過的夢裏,新奇而歡欣。那時必然是笑著,在心裏懷著一點恐慌,看著那堅實的陸地離人而 去。待到了遠處,船穩當了,再看那些在眼前滑過的風景,與我在岸上行步而望的情形,沒什麼不同,於是,平淡也便來了。

 

我見過這樣的一幅畫,畫的中間是一條細細的遠到深處的黃塵古道,道旁是綠到無邊的碧草曠野,夾道而生的是兩排盛開著的如紅色輕雲的花樹,上面則是淺藍的純淨至無窮的高天。我那時想,如果能夠從這樣的一個地方出發,哪怕是再遠的行程,我也不會感到它的平淡,因為這是我喜歡的 路,自然也是願意走的路,一個人走了願意走的路,他就會願意領受所經遇的時光,有多長的時光,就有多長的歡喜在等著,這是多麼讓人嚮往的去處。只是,這樣的情境,在畫幅之外,怕是不易尋見的罷。

 

被我打發過的時光,和被時光打發過的我,全都沉下去,也靜下去了。我與時光展襟對坐,從無話不談,到無話可談,再到像兩個把話都說盡了的人,只剩下默然相望。我與它一起看著紅色的光芒從東方亮起,一起看地上移動轉換的窗影,再看著同樣紅色的光芒在西天消散。無喜無悲,無嗔無 怨,只在寂靜的夜裏,各自瘦成一彎臨山的淡月,一個投壁的清影,互相躲藏著,隱匿著,退縮著,躲到一個不能再小的角落,退到一個不能再深的去處,然後,再各自謀劃著那個飛向枕邊,漫到心裏的輕飄似煙的夢。

 

平淡的時光或許沒什麼不好,它一邊讓人沉靜下去,一邊又讓人從這沉靜裏,知曉些做人的 道理。無數的大我與小我,不盡的此我與彼我,全然揉進了時光裏,然後再捏成一個個形態各異的雕塑。有走過的而不必再走的千山萬水,有看過的而不必再看的日升月隱,有渡過的而不必再渡的四季輪回,有做過的而不必再做的各種似霞若煙的夢境。

      如此,平淡的時光,也真好,就像一個在漫天風雪中,策馬飛躍至崖頭的人,那個忽而勒韁而住後,長長的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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